授權轉載，原載於FalconsBasketballClub
位於順義後沙峪的獵鷹中心二樓辦公室，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裡傾瀉進來，我和實習生GQ聊起了他在中國的生活。
GQ全名Gage Qi，“Gage”是恐怖大師史蒂芬·金早期作品《寵物墳場》裡的人物——一個專事殺戮的意外身故的嬰兒，他的媽媽給他取名的靈感，來自1989年上映的同名電影。當然，我面前這位Gage生得劍眉星目，跟電影裡的Gage有著本質區別。而他的中文名字“齊步走”，顯然出自他父親之手。是的，GQ是中美混血，他的父親是河北人，母親是得克薩斯州（Texas）人。
GQ在獵鷹籃球俱樂部的工作內容，是運營俱樂部的海外社交媒體賬戶，以及在籃球運營主管裴鍾霖（Henrikas Paulauskas，立陶宛人）手下擔任助理教練。現在，他幾乎每天都會去獵鷹中心，因為作為獵鷹籃球俱樂部老隊員以及BIYB參賽者，他在這裡寄託了一份特殊的感情，“如果我能幫助到這裡，我會感到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GQ說。
2019年暑假，GQ在媽媽的陪伴下來到中國，來這裡的目的是修一個兩年制的國際學位（IBDP），以便將來能讀一所歐洲或亞洲的學校，“我想探索不同的文化。”然而，從出生長大的美國，到人生地不熟的中國，雄心勃勃的GQ還是遭遇了一番“文化衝擊”，小到蹲廁和路邊焚燒紙錢，大到網約車和食客對待餐廳服務員的方式……一切都是全新挑戰。他拍著手告訴我：“這個轉變太快了，一時間我難以接受。”
這時，籃球走進了他的世界，以籃球為介質，GQ迅速在中國收穫了許多朋友，同時也在這裡經歷勝負的洗禮，完成個人的蛻變。
GQ長大的地方，是得克薩斯州只有10餘萬人口的小城，敖德薩（Odessa），維基百科上說，這座城市得名於烏克蘭城市、號稱“黑海明珠”的敖德薩——因為美國敖德薩的短草牧場與烏克蘭敖德薩極為相似，當然從名氣上來說，後者顯然要大得多。
儘管得州擁有3支NBA球隊，可地處偏僻的敖德薩卻是一個只為橄欖球瘋狂的城市，“連睡覺和呼吸都是橄欖球。”IMDb評分高達8.6的美劇<Friday Night Lights（中譯“勝利之光”>，講的就是敖德薩Permian高中橄欖球隊的故事，現在人氣頗高的邁克爾·B·喬丹在這裡邊有26集的戲份。它的同名電影，則是德普前妻艾梅柏·赫德的“觸電”之作。足見橄欖球在這裡影響力之大。
正因如此，GQ在來中國之前，從未正式接觸過籃球，他連擋拆是什麼都不知道。而在他最早就讀的國際學校，只有兩個體育專案可以選，籃球和羽毛球，從小打橄欖球的GQ顯然更傾向於身體對抗激烈的籃球，而非隔網的羽毛球。不久之後，他的籃球教練把他介紹給了獵鷹籃球俱樂部的創始人塗輝，從此，他就成為了一隻“獵鷹”。
退役季，塗輝向GQ贈送紀念球衣
因為球技平庸，GQ最早被分到了白隊（二隊），好勝心極強的他問塗輝：“我想打藍隊（一隊），你告訴我怎麼能做到，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塗輝告訴他：“你的運球、球商、投籃，都有待改善。”可是你得知道，一隊和二隊之間的差距，有如CBA和CUBA，前者往往能贏後者50-60分。一隊當然是所有孩子嚮往的地方，但並不是所有孩子都有這樣的天賦，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付出這樣的心血。
在這裡，他跟現在效力於NCAA三級聯盟漢密爾頓學院的許禕德成為了朋友。“一開始球技有點糙，可是防守特別好，不怕身體對抗，不怕犯錯，敢突敢投。”許禕德說，“主要看他那麼努力，就容易跟他交流，感覺他真的能聽進去別人說的話。”努力的人總是互相吸引，許禕德不知不覺成了GQ在籃球道路上的引路人，假期裡，他們倆共同成長進步，“他就像個大哥哥一樣，照顧所有人，激勵所有人。”GQ告訴我。
後來，BIYB的2020-2021賽季，GQ被教練挖掘，從二隊升進了一隊，並一點點打成了主力——這也是許多小獵鷹都會經過的歷程，他的籃板和防守能力是球隊所需要的。
接下來，他的任務就是和隊友一起征服BIYB的一座座高山。BIYB，乃是北京市青少年籃球的盛事，其把賽程拉長到數週的賽季，最大程度模擬了歐美籃球強國的賽制，基本解決了以往賽會制賽程較短、比賽較少的問題。
GQ在校隊也有比賽，但是他更喜歡BIYB，因為後者球隊更多，比賽更多，競爭更強，關鍵是，他可以幫助球隊贏球。說著說著，他掀起了外套的下襬，露出了裡邊的黑色冠軍T恤，那是他在2020-2021賽季秋季聯賽裡得到的，“這件衣服，我走到哪穿到哪。”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他想讓他見到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他是冠軍。
“那場比賽雙方打得很焦灼，許禕德上籃準絕殺，整個板凳席都瘋了。那天大家的情緒就是，‘oh my god’。”他瞪大了眼睛，模仿著當日的不可思議，“大家都跳起來了，高喊著‘let’s go’。”他探著脖子指著樓下靠外的那塊場地，血液裡彷彿仍流淌著那天的興奮，“對於任何孩子來說，努力了一整個賽季，等的就是那一刻。”
這無疑是他人生中最美妙的回憶，他的心也透過這段回憶，與獵鷹籃球俱樂部和BIYB緊緊聯絡在了一起，BIYB——這個最早讓“賽季”成真的民間賽事——也永遠地穿在了他的身上。當然，也可能有球隊聚餐時那97盤肉的功勞，跟隊友們大口乾飯是昇華感情的通用密碼，無論膚色和血緣。
所以，當一個來自獵鷹籃球俱樂部的實習機會擺在面前時，18歲的他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在這裡我會有安全感，它就像個庇護所一樣。”GQ說，“我喜歡呆在這裡，因為幾乎我所有的朋友都是在這裡交到的。”
那段時期，GQ因為無法進校學習（疫情緣故只能上網課）而意志消沉，不入校就交不到新的朋友，老隊友們又都在上學，只有他自己呆在家裡……他的媽媽非常擔心他，向塗輝求助。塗輝一想，那就讓他來俱樂部實習吧。這可真是解了GQ媽媽的燃眉之急。
“塗老師付報酬給你嗎？”我問GQ。他眼睛轉了轉，說道：“經歷比報酬更重要。”
剛來的時候，18歲的GQ對實習生的工作並不適應，他剛從競爭激烈的BIYB高中組退役，心態還沒有很好地轉變過來，對待小孩子“不善交流而且有點急性子”，但是俱樂部上上下下都在耐心地幫助他改變。兩個多月過去，GQ變得更有耐心而且更加善解人意，他能夠遊刃有餘地駕馭自己的新身份了。
裴鍾霖評價他說：“GQ是個好孩子，作為助理教練，他一直在盡最大努力做事。”
現在，GQ一週有五天時間會來獵鷹中心。其他的時間，他有時會到家附近的外場跟當地人打球，他正在努力融入北京當地文化。打球的時候，他總喜歡穿著獵鷹籃球俱樂部的隊服，據塗輝說，很多隊員都有這種習慣，哪怕已經到海外上學。
GQ說他愛北京，因為這裡有很多事可以做，不像他老家敖德薩那樣無聊，“我想，就把這裡當作我的新家吧。”
聊天過程中其實還有個小插曲，因為我之前沒有聽說過美國敖德薩，想當然地根據讀音把它想成了“奧德賽”—— 荷馬史詩裡的冒險故事——我覺得這個地名特契合得州人的性格。當GQ用微信把他家鄉的名字發過來時，我查到的是烏克蘭敖德薩，我很納悶：兩個相距近萬公里且文化迥異的地方，為何會擁有相同的名字？直到維基百科解答了我的困惑。
不過這個故事裡最讓人好奇的，是一個來自籃球王國的孩子，竟然是在中國接受了籃球啟蒙並拿到了人生中最引以為傲的榮譽。最關鍵的是，他完成了兩次重要的成長，找到了更好的自己。
我問他：“你想不想念美國。”他想了想，笑著說：“實際上，並沒有太想。”我跟他開玩笑：“你乾脆放棄美國籍，加入中國籍得了。”
“我還真這麼想過。”他認真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