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1952年8月8日，周恩來在西花廳準備了一桌家宴，為自己的六伯父周嵩堯慶祝八十大壽。下面的照片就是那次家宴時拍的。

西花廳周總理家宴

周恩來的侄女周秉德也參加了那次家宴，在周秉德兄弟姐妹六人署名、紅旗出版社出版的《親情西花廳》一書中，他們對照片中的十一個人，能夠認出十個周家人，而有一個孩子，他們在書中寫的是“不詳”。

照片中，年紀最長者就是周恩來的六伯父周嵩堯先生，按順時針順序依次為周恩來胞弟周恩壽、周恩壽長子周秉鈞、周華章、周嵩堯曾長孫周國鎮、周恩壽長女周秉德、周恩來，周恩來左側的這個孩子便是書中周秉德兄弟姐妹們不知道是誰的那個人，然後是鄧穎超、周恩壽次女周秉宜、周恩壽夫人王士琴。

後來才知道，這個孩子就是彭雪楓將軍和妻子林穎的兒子彭小楓。只是那次家宴時不知道，五十四年後，這個孩子被授予了和平年代解放軍的最高軍銜，上將軍銜。

那次家宴另外一個角度拍攝

彭小楓為什麼會出現在周總理的家宴上？周總理夫婦為什麼會格外關愛這個孩子，把他夾在兩人中間呢？

我們先從彭雪楓將軍和妻子林穎那段戰爭年代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說起。

一、彭雪楓將軍的八十七封情信

彭雪楓將軍能文能武、智勇雙全，既會帶兵打仗，又有著不凡的文才，是一個極為難得的優秀儒將。

在婚姻問題上，彭雪楓秉持著“終身大事，要格外慎重”的觀念，他希望找到一個在性格、品質、信仰、相互印象等方面能和自己合拍的伴侶。

彭雪楓

因為彭雪楓對另一半的要求較高，而且他常年忙於革命事業，東征西戰，所以三十幾歲的他還是單身。

直到1941年5月，時任新四軍第四師師長的彭雪楓奉命率領部隊來到了位於津浦路東段的淮北地區休整待命。

中共淮北區委書記劉子久和行署主任劉瑞龍兩人見彭雪楓不僅優秀，還長得一表人才，主要是三十四歲了還單身，便產生了給他介紹物件的想法。

兩人的眼光還真不錯，經過一番挑選，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人選。

彭雪楓和林穎

淮寶（今洪澤縣）縣委婦女部長林穎，二十一歲，眉清目秀，面容姣好，聰明能幹，性格直率，為人真誠，很討人喜歡。

一次會後，劉瑞龍叫住了準備離開的林穎，問她認不認識彭雪楓，對他印象如何。

其實，一年半前，當時還是新四軍遊擊支隊司令員兼政委的彭雪楓，設宴款待一些投身抗日洪流的熱血青年，林穎就在其中，並且有機會和彭雪楓握了一次手。

這次在迎接彭雪楓的部隊來到淮北地區時，林穎又有機會和他握了一次手。

劉瑞龍

於是，林穎回答劉主任說：

“印象不錯！一是待人真誠、親切；二是對老鄉、戰士平等、尊重，沒有幹部架子；三是有文才，有水平，做報告從不念稿子，記錄下來一看，就是一篇好文章。”

林穎還想往下說，卻被劉瑞龍打斷了，他說：“林穎同志，那我可向彭師長介紹你啦！”

一聽這話，林穎才反應過來劉主任的意思，瞬間羞紅了臉。

其實，經過兩次接觸，年輕的林穎已傾倒於彭雪楓堅毅果敢的氣質、卓爾不群的才華、儀表堂堂的相貌。但是，因為工作地點不同，還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差距，總之，林穎是沒想過和彭雪楓結為夫妻。

彭雪楓

林穎便對劉瑞龍說道：

“劉主任，我還不太瞭解彭師長，等我們接觸一段，看看彼此感覺能否一致再說吧？”

事後，劉瑞龍又找到彭雪楓，對他詳細介紹了林穎的情況，又把林穎的話原封不動轉述了一遍。彭雪楓本來對林穎印象就不錯，一聽她的話，又被她自尊自愛、獨立自主的個性打動了。

動了情的彭雪楓鼓起勇氣給林穎寫了第一封信。信中彭雪楓表達了對林穎的愛意，同時真誠地寫到：

“......我心中的同志，她的黨性、品格和才能應當是純潔、忠誠、堅定而又豪爽......”

林穎和彭雪楓

收到信的林穎被彭雪楓的真誠和愛意打動了，第二天便給彭雪楓回了信。她在信中表達了對他的仰慕之情，並且用一句話明確表達了她的態度：

“......我們的愛情，要抱著堅定的勝利的信心......”

就是這一來一回充滿著真摯而熾熱的感情的兩封信，讓彭雪楓和林穎迅速墜入了愛河，確定了關係。

兩人的工作地隔著一個洪澤湖，一趟要走十來個小時的水路。書信便成了二人培養感情、表達愛意的方式。

彭雪楓林穎夫婦

林穎後來說，彭雪楓不僅是她的愛人，還是她的良師益友。這點我們從彭雪楓的一封信中的一段可以看出：

“......人都有其優良的一面和缺陷的一面，兩面相照，發展其優良的一面，同時又要摒棄其缺陷的一面，主要靠自己，同時靠他人，只要對方在基本上是可愛的，是值得可愛的，那就夠了，把功夫用在相互幫助、相互教育、相互鼓勵上。這是我黨對待同志的態度，也是戀愛雙方互相對待的態度。倘若能夠這樣，則雙方情感不僅不會越來越淡，相反必會越來越濃，以至白頭偕老的。古人說：君子之交淡如水，然後才能永才能長；夫婦相敬如賓，然後也才能永才能長！這裡頭包含著‘哲理’的，你品品它的滋味。......”

因為志趣相投，兩個人的感情迅速升溫。在1941年9月24日這天，兩個人舉行了婚禮，結為了夫妻。

彭雪楓的信手跡

獨立而有理想的林穎不願放棄自己的工作，彭雪楓也完全尊重妻子獨立的人格和事業上的追求。所以，婚後夫妻倆兩地分居，聚少離多。

書信仍然是夫妻倆表達思念和愛意的方式，彭雪楓總共給林穎寫了八十七封信。幸運的是，這些濃縮著彭雪楓對妻子林穎全部情感的信被儲存了下來，並且在1995年出版成書。

1944年7月25日，黨中央決定派四師向河南敵後進軍，收復失地，拯救中原人民。接到命令的彭雪楓開始準備，直到臨行前一天，也就是8月14日，他才抽出時間回家看望有孕在身的妻子。

彭雪楓（左五）和戰友們

得知愛人第二天就要去打仗了，林穎眼淚止不住地流。但是次日下午送彭雪楓時，怕愛人不捨，林穎故作笑臉，說：“你放心走吧，我等著你！”

彭雪楓對林穎說：“大約在我西征部隊大戰中原獲勝之時，我們的愛情就要有結果了。”

說完彭雪楓揮手告別妻子，轉身邁向了西征的隊伍中。不想，這一別，竟是夫妻二人的生死永別......

二、天妒英才，將星隕落

彭雪楓的部隊出發一週後，經過激烈的戰鬥，於8月23日這天，擊斃了頑敵縱隊司令王傳授及其部下三百餘人，俘敵一千三百餘人，並爭取了吳信榮部起義，取得了首戰大捷。

彭雪楓

9月11日，彭雪楓率領部隊攻打八里莊的偽軍李光明部時，在戰鬥接近尾聲，李光明已經被活捉後，彭雪楓師長不幸被流彈擊中了心臟，在上午十一點左右，壯烈殉國，年僅三十七歲。

這時彭雪楓和妻子分開還不足一個月，懷孕的林穎還在盼望著愛人早日歸來。

彭雪楓是我軍在抗日戰爭時期犧牲的最高級別的兩位將領之一，另外一位是八路軍副總參謀長左權同志。

20世紀90年代初，經中央軍委批准，彭雪楓被列為“中華人民共和國36位軍事家”之一，如果他沒有犧牲，在55年授銜時，很有可能被授予大將軍銜。

1937年12月，從左至右左權、彭德懷、朱德、彭雪楓、蕭克、鄧小平

紅軍時期，彭雪楓曾單槍匹馬追回被師長裹脅叛逃的部隊，他因此被毛澤東譽為“趙子龍式的虎膽英雄”。

就在彭雪楓師長犧牲的十個小時前，毛澤東還致電：

“中原各部作戰之配合，通歸彭雪楓將軍指揮。”

得知彭雪楓犧牲的訊息後，毛澤東痛心疾首地嘆道：

“小小八里莊，竟然損我一員大將！”

彭雪楓和陳毅

朱德、彭德懷、劉少奇等同志，聽到彭雪楓犧牲的噩耗時，都沉浸在極大的悲痛之中。

當時在延安的陳毅同志，聽到噩耗後，悲痛萬分，夜不能眠，當即書就《哭彭八首》。

中央出於穩定我軍將士軍心、避免敵人趁機造勢、保護懷有身孕的彭雪楓遺孀的三點考慮，決定暫不對外透露彭雪楓犧牲的訊息。而且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依然以彭雪楓的名義對外發布一些命令和文告。

林穎得知這個噩耗已經是1945年的2月初了。那時正好趕上四師政委鄧子恢在淮南軍部開會，會後他將林穎和她剛出生幾天的孩子坐船接到淮北。

陳毅《哭彭八首》手跡

在船上，想著馬上要見到愛人了，林穎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

可是船靠岸後，林穎卻沒有見到彭雪楓在岸邊迎接，這時，鄧子恢才面露難色地對她說：

“林穎同志，你要挺住，雪楓同志......在去年9月11日的八里莊戰鬥中，光榮犧牲了。”

林穎不敢相信，說：

“鄧政委，這不可能，真的不可能，你說他去年9月就犧牲了，可是這幾個月，他不斷給我來電報啊！一定是搞錯了！”

鄧子恢難過地說：

“林穎同志，雪楓確實犧牲了，電報是張師長（張愛萍）和參謀長（張震）以雪楓的名義發的，他們也是好意。”

鄧子恢

這個噩耗對林穎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她感到天旋地轉，竟悲痛地昏倒在地。

幾天後，鄧子恢陪林穎來到了彭雪楓的靈堂。當她老遠看見靈臺上雪楓的遺像時，悲痛萬分，猛撲上去，放聲大哭：“雪楓，雪楓，你不該走……雪楓，雪楓，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小楓還沒有看見爸爸呢……”

三、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1945年2月7日，在楊家嶺中央大禮堂裡，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彭德懷、陳毅等中央各部門負責同志，親率延安各界代表一千餘人，沉痛追悼彭故師長。

彭雪楓輓聯

淮北各界一萬餘人召開追悼會。為彭將軍送葬路上，沿途群眾路祭一百二十八處。

為愛人送葬回來的林穎，好像丟了魂兒一樣，渾身無力，頭昏眼花，對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

張愛萍、鄧子恢、張震、吳芝圃、劉瑞龍等許多彭雪楓生前的戰友都先後來看望林穎，組織上還指派了婦女幹部潘霞照顧林穎和小楓。

但是林穎一時還是難以從亡夫的痛苦中走出來，一天，她不由自主地跑到丈夫墓前失聲痛哭。等潘霞找到她時，她已經臉色蒼白，嗓子也哭啞了。

雖然悲痛欲絕，但是她別無選擇，只能堅強地好好生活下去，因為還有襁褓中的兒子需要她照顧，需要她培養。

林穎和兒子彭小楓

彭雪楓在中央蘇區時，在周恩來領導下工作過。周恩來和鄧穎超夫婦對彭雪楓的才能和人品非常瞭解，可以說他是周恩來最喜歡的知識分子戰將。

得知彭雪楓犧牲的噩耗後，周恩來鄧穎超夫婦悲痛不已。

一次，周恩來夫婦前來看望林穎。周恩來親切地詢問她有什麼困難。鄧穎超講到：她與雪楓漢皋一別，一直未曾見面。1940年5月，雪楓在給她的信中寫道：“我知道您忙，可是總想讀您的信。十年戰友，友誼，同志間的親愛，是比什麼也寶貴的。”但是，誰能想到那次讀了他的來信，竟從此永別了。

彭雪楓給鄧穎超的信手跡

周恩來鄧穎超夫婦的關心，讓林穎很感動，她表示會堅強地生活下去，將兒子小楓照顧好，培養好。

林穎時常會翻看彭雪楓給她寫的八十七封飽含愛意的信，每次閱讀時，她都感到愛人好像還在世，對她的情感依然那麼熾熱，那麼濃烈。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林穎的情緒逐漸好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慢慢轉變成一種埋於心底深深的思念和緬懷。

1946年10月份，解放戰爭已經開始幾個月了，出於對林穎母子的保護，組織上決定將林穎母子轉移到相對安全的大連。

馬列

在大連，林穎認識了馬列。

當時馬列在大連從事外事工作，1947年的春天，因為缺少俄文幹部，大連市委開辦了一個俄語培訓班，馬列外事工作之餘在培訓班裡講俄語語法。

恰巧林穎當時也在培訓班裡學習俄語，兩個人就這樣認識了。

時隔六十多年，馬列依然清晰記得第一次見到林穎的情形，他說：

“當時我住在大連市委的招待所，有一天遇見了一位新來的女同志，短短的頭髮，大大的眼睛，引起了我的注意。”

林穎和兒子彭小楓

在培訓班的接觸中，馬列深深被二十七歲相貌出眾、資歷不凡的林穎吸引了，並且對她展開了追求。

可是當時林穎還沒有完全從失去愛人彭雪楓的痛苦中走出來，而且馬列的年齡要比她小三歲，所以，開始林穎沒有答應馬列的追求。

周恩來和鄧穎超夫婦，一方面對於才華出眾的年輕人馬列很瞭解，非常認可和欣賞他的能力和人品；另一方面考慮到林穎還年輕，一個人帶著年幼的孩子不容易，希望她能再成個家，有個依靠。

所以，周恩來和鄧穎超夫婦有意撮合馬列和林穎，並且多次勸說林穎，讓她再婚。

周總理鄧穎超夫婦

一方面有周恩來夫婦的撮合，另一方面，在跟這個“小老師”的接觸中，林穎也慢慢被他的熱情、細心和真誠打動了。就這樣林穎接受了馬列的追求。

馬列和林穎在1948年的9月，向組織打報告申請結婚，組建了家庭。

四、虎父無犬子

新中國成立後，1950年，馬列被周恩來總理親自調到了身邊擔任外事秘書，不久後，林穎也調到了北京紡織部工作。

他們一家住在中南海西花廳的西小院，和周總理家是鄰居。

西花廳

文章開頭的那張照片，是彭小楓八歲時的一個暑假，馬列帶著他到總理家玩，中午吃飯時，總理夫婦就把小楓留下了，於是就有了那張照片。

周總理夫婦對於馬列和林穎一家非常關心，對於彭小楓更是格外關愛。

有一次，總理夫婦把一條藍紫色的毛毯和幾張彭雪楓的照片送給小楓，說：

“毛毯和照片是你爸爸送給我們的，現將遺物給你儲存，希望你能繼承爸爸的遺志，做革命的接班人。”

彭小楓接過遺物，默默地點了點頭。

彭雪楓生前的老戰友張愛萍、劉瑞龍、鄧子恢等對於彭小楓也都非常關心。

彭雪楓、周恩來、鄧小平等人合影

據後來彭小楓回憶：

“我小的時候，鄧子恢伯伯就對我很好，每逢禮拜六、禮拜天都是在他們家度過的，與淮生（鄧子恢兒子）他們幾個孩子都很熟悉，像粟裕叔叔家，我也是常去的”。

馬列對彭小楓視如己出，還經常給他講他父親生前的英雄事蹟。雖然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但是父親的光輝形象始終在彭小楓的心中指引著他。

1963年，18歲的彭小楓考入了哈軍工，在火箭工程系學習，成為了一名軍人。

之後的彭小楓在軍旅生涯中一路高歌猛進，直到2006年6月份，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炮兵（現在叫火箭軍）政委任上的彭小楓，被授予了上將軍銜。

彭小楓上將

彭小楓和馬列的感情也很好。2018年，馬列同志病逝時，彭小楓上將看著馬列的遺像，說：“養育之恩，終生不忘。”

結語：

彭雪楓將軍的一生雖然只有短短的37年，但是他創造的輝煌和做出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

彭小楓在軍旅生涯中取得的驕人成績也沒有讓泉下的英雄父親失望。

晚年馬列和林穎和小號兵合影

讓人欣慰的是，林穎和馬列分別在副部級和正部級的職位上退休後，相依相伴，晚年的日子也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