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實測七類69款APP適老版
八成APP已改造，“釣老”“坑老”現象仍不少
不會調出健康碼、不會用手機打網約車、不會使用電子支付……智慧裝置和網路技術飛速發展的同時，很多中老年人卻被“落下”。前段時間，“爺爺用原價給我買了四個蛋撻”事件登上熱搜，引發數萬網友熱議，“網際網路適老”話題也再度衝上風口浪尖。
為讓更多中老年群體共享數字生活紅利，去年以來，在工信部的推動下，社會各界積極投身“適老化及無障礙改造”。其中，根據指引，移動網際網路應用需參照相應設計規範和技術要求，在2021年9月30日前完成改造，並向相關單位提交改造成果。
為此，記者從版本入口、介面設計、使用安全三大維度出發，抽取被工信部、廣東省通訊管理局列入首批重點適老化及無障礙改造名單的社交通訊、金融服務、新聞資訊、交通出行、生活購物、休閒娛樂、醫療健康、應用商城等七大類，合共69款APP進行測評，調查APP適老化改造進度、改造效果，調查自2021年11月啟動，截止於2021年12月底。
與此同時，南方日報、南方+攜南方產業智庫面向60歲及以上老年使用者發起APP適老版本使用滿意度調查，瞭解老年人群對網際網路產品、服務的真實需求和評價。
Q：改造進度如何？
A： 近兩成APP未如期上線適老版
截至2021年12月底，首批被列入重點改造名單的APP中，仍有大眾點評、虎牙直播、平安健康、1藥網等近兩成APP未上線適老版本。特別是愛奇藝、快手等被多次點名仍不見改造；騰訊應用寶曾推出“長輩關懷”功能，但近日卻因“產品升級與調整”原因將其下線。
在已推出適老版本的APP中，今日頭條、騰訊新聞、百度、百度地圖、新浪微博等平臺為老年人開闢了專屬APP；其餘大部分則採用“內嵌式”——在原有APP內開發出“適老模式”。少數如酷狗音樂，既在APP中內嵌了“大字模式”，又專門推出了大字版APP。
另據最新統計資料顯示，截至2021年12月，工信部已組織對常用的173家網站和APP進行了適老化改造，解決了老年人看不懂、學不會、用不好的問題。
不僅如此，為解決老年人使用智慧化產品、享受智慧化服務困難的問題，除了保留傳統“面對面”線下服務以外，工信部還推動落實了針對老年人的“一鍵呼入”和“愛心通道”等暖心服務，目前累計已經惠及7000萬老年使用者。此外，工信部還專門組織開發了簡訊驗證行程卡，解決了老年人使用通訊行程卡常出現的問題。
Q：改造成果如何？
A：半數“走形”不“走心”
現象一
改造只是“換張皮”僅一級介面“適老”
為達成工信部“2021年9月30日前完成改造”的目標，APP在最後關頭加班加點趕進度的情況並不少見。如此一來，改造流於表面的問題也就出現了。
比如，團隊在評測時發現，叮唄醫生的“長輩模式”只有首頁為大字型、大圖示，跳轉到“AI中醫”、“護士到家”等二級介面即恢復為小字型、小圖示；招商銀行“長輩版”的首頁設計簡潔，功能區塊劃分清晰，但點入“城市服務”等二級介面後立即被“打回原形”。
還有的APP“藏得更深”。以支付寶為例，在“長輩模式”下進入二級介面仍為大字型，但在首頁點選“市民中心”——公積金、社保、醫保等三級介面就又恢復為小字型；中國建設銀行情況類似，首頁“全部服務”——貴金屬、保險、存金通等三級介面仍為小字型。
進入電信營業廳“關愛版”後，需要特別點選“預設開啟關愛版”按鈕，否則重啟APP再次進入的仍為普通版本；攜程旅行“關懷版”也存在同樣的情況。“微醫”則是在開啟“長輩模式”後，重啟APP自動進入標準模式。
現象二
切換入口“捉迷藏”跳轉4次才找到
“在使用者安裝移動應用時，應為適老化設定、老年人常用功能提供顯著的引導提示。”根據《移動網際網路應用(APP)適老化通用設計》，移動應用首頁需具備適老版顯著切換入口，或在首次進入時給予顯著切換提示，並在設定中提供“長輩版”入口。但經記者實測，僅南方+、羊城派、Zaker、京東到家、中國農業銀行等少數APP在首次開啟時有明顯切換提示；優酷、廣州銀行、廣州地鐵等不到6款APP在首頁提供了適老版本的顯著切換入口。
雲閃付、中國工商銀行、淘寶、京東等要從普通模式切換到適老版本，普遍需要三四步，且切換入口多數隱藏在二級或三級介面，極難被找到。以雲閃付為例，使用者要先後點選“我的”——“精選服務”——“熱門推薦”，才能找到“雲閃付關愛版”的切換入口。
而在一些具備搜尋功能的適老APP中，搜尋“長輩版”“關愛版”等並不能直達適老版本，反而會搜出各類廣告。比如，在中國電信(電信營業廳)APP搜尋框輸入“大字版”“老人版”“關愛版”等，不但搜不出切換入口，反而得到老人機推薦的結果。
據南方日報、南方+、南方產業智庫問卷調查，對於APP的適老版本，有1/3的老年人只“聽過，但沒有用過”，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不知道從何處下載/進入。而在用過適老版本的老年人中，抱怨第三多(25.5%)的就是“長輩版”模式切換入口難找的問題。
現象三
誘導廣告躲不掉誤導內容真不少
根據工信部在2021年4月釋出的適老應用新規，適老版介面、單獨的適老版APP中嚴禁出現廣告內容及外掛，也不能隨機出現廣告或臨時性的廣告彈窗；同時移動應用程式中應無誘導下載、誘導付款等按鍵。不過，不少APP“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老年使用者調查資料顯示，在使用APP適老版的過程中，有26.4%的曾遇到過廣告和促銷資訊。
實測發現，不少APP“長輩版”裡的誘導資訊往往以更加隱蔽的方式出現在APP的首頁、二級介面和搜尋結果裡，給老年使用者群體帶來的迷惑性不減反增。這種情況在生活購物類APP裡最為突出：各種商品的滿減活動、商家的優惠折扣以及平臺的會員享折扣福利……從橫幅彈窗到資訊流廣告，五花八門的誘導消費資訊幾乎無處不在。
比如，淘寶“長輩版”首頁隨處可見“每滿199元減25元，搶購開始啦”等消費誘導廣告；京東“長輩版”首頁在“雙十二”期間設定了京東秒殺、京東直播兩大功能區，以“爆款輪番秒”“超值直播間”等字眼吸引消費者；唯品會“長輩版”中除了首頁的“3折瘋搶”欄目外，還打起了辦理平臺會員的廣告“購買年卡199元降至79元”。
此外，誤導性資訊也不少。淘寶“長輩版”裡不乏“金幣抵錢”“領水果”等廣告，讓使用者誤以為是免費白給的福利，但實際上使用者要透過種樹、澆水且積累到一定階段才能“種”出水果來，而種樹所需的養料、水分都需要透過購物消費等形式才能獲得。
現象四
功能“一刀切”適老版變“傻瓜版”？
功能過於複雜、誘導內容偏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部分開發者對應用的適老版本進行了“一刀切”，部分老年人可能需要的社交、社會參與功能在適老版本中被全面取消。
比如，啟動好大夫線上“長輩模式”後，普通門診、專家門診、預約掛號、快速問醫生等便捷服務通通消失，僅剩電話問診(專屬顧問)一個功能，點選諮詢使用者必須透過語音轉文字或者直接打字輸入的方式與顧問交流，APP不支援一鍵通話的功能；酷狗音樂“大字模式”只保留了“聽”和“我”兩個功能版塊，老年群體只能聽歌，卻不能發表評論或瀏覽評價區。此外，包括“好友唱”、實時K歌等實用的社交功能也被取消。
此外，開啟小米手機“極簡模式”後再進入小米應用商城，會發現原本APP下載介面使用者的評論、打分功能消失不見；叮唄醫生的適老版本，則取消了“發現”模組。
有老年學專家認為，老年群體在使用網際網路應用及服務的過程中，除了有使用便利性、安全性等層面的需求，更多的還有心理依託和社會交往的需求。正因如此，在推進適老版本改造時，“一刀切”的方式並不可取，應用開發者應從老年人的實際需求出發，科學、理性地做出保留還是捨棄部分APP核心功能的選擇。
現象五
用看影片賺錢作噱頭APP“釣老”有一套
除了入口難尋、廣告依舊“陰魂不散”，不少APP的適老化改造方向也出現了“跑偏”。根據《2020老年人網際網路生活報告》，短影片已成為老年網民最主要的娛樂方式，在某主流短影片平臺上，老年人每月人均線上時長可達1500分鐘。經記者測評發現，部分APP在切換到適老版本後直接變身“短影片APP”；有的還推出“刷影片兌金幣”的激勵機制，表面上能讓人刷影片、拿福利兩不誤，實則很可能讓老年人陷入“短影片沉迷”。
以快手APP為例，在開啟大字型模式的情況下，APP首頁左上方仍出現“紅包”視窗，不斷重新整理看影片即可積累金幣，每“賺”10000金幣，即可兌換1元現金。有老年使用者反饋，此舉看似划算，但實則並不能“薅到多少羊毛”，一週從早看到晚也不過只到手10元。
不僅“賺”得不多，長此以往，老年群體還容易“短影片成癮”。在走訪中，有不少中青年受訪者表示，短影片APP中“看影片賺錢”的福利出現後，身邊老人們沉迷手機的程度有所加深。他們認為，APP適老版應當效仿青少年模式，也對老人的瀏覽時間作出限制。
除快手之外，有類似“刷影片得現金福利”的還有百度大字版、新浪和各類“極速版”APP。記者發現，愛奇藝、今日頭條、快手、妙看、火火影片、熱火影片等的“極速版”下載詳情頁，都不約而同地將“刷影片領紅包”用作推廣語。比如，妙看極速版提示“看影片 賺零花錢”，愛奇藝極速版則提示“看劇賺錢 領金幣可提現”。
現象六
推薦“不適老”APP應用商城改造缺誠意
作為使用者下載網際網路應用的主要渠道，應用商城類APP的適老化改造同樣重要。不過，經記者測評，小米、華為、OPPO、vivo等手機官方應用商店的改造效果仍不理想。
以小米官方應用商店為例，儘管該APP沒有專為老年人打造適老模式，但將手機整體切換至適合長輩使用的“極簡模式”後，手機應用商店內也變為大字型、大圖示；APP首頁只保留了“今日為你打造”欄目，資訊流、橫幅廣告等均被去掉，整體頁面佈局精簡不少。
問題是，在“今日為你打造”欄目內，不僅沒有推薦中老年使用者最常用的微信、支付寶、今日頭條、抖音等APP，還有一半都是明顯不太適合老年人的手遊、相親交友APP，比如《捕魚大決戰》《我是大東家》、《攻城掠地》、Soul、世紀佳緣等。
這其中，有不少APP品質參差不齊。以被放在應用商店前置位多次推薦的《捕魚大作戰》《捕魚大決戰》為例：在微博、論壇等公開渠道以及黑貓投訴平臺，可以搜到大量關於這兩款遊戲的投訴和吐槽，內容多與“虛假宣傳”“誘導消費”等有關。
其他應用商店也有不少問題。比如，開啟華為手機“簡易模式”，應用商店內字型、圖示同步變大，但頁面佈局、設計卻毫無變化，資訊流、橫幅廣告等仍隨處可見。而開啟OPPO、vivo的“簡易模式”，應用商店APP對比普通版本毫無變化，開屏廣告等依舊存在。
Q：改造難度如何？
A：最大考驗在於難以把握老年人需求
隨著老年人對網際網路適老化產品需求的日益增長，網際網路企業也面臨著推動產品、服務改造的壓力。“地圖應用原本擁有較複雜的功能和技術實現邏輯，所以在進行適老化改造時，難度和成本都不算小。”高德地圖方面表示，為打磨適老版本，此前公司集結了多部門人員併成立執行小組，歷時幾個月時間才最終完成版本的研發攻關。
而據某新聞資訊類APP的應用開發者王某反饋，在對APP進行適老化改造時，技術層面的難度是一方面，但最大的考驗在於如何從中老年使用者需求出發進行改造。
“年輕一代在網際網路上留有非常多的‘腳印’，我們透過大資料系統，可以很便捷地瞭解不同性別、年齡、職業的年輕人的網際網路應用使用習慣，並以此出發形成演算法，靈活地調整應用的功能。”王某舉例稱，比如00後對於科普類、綜藝類資訊的點選頻率較高，那應用就會更多地為這一群體推薦相應型別的資訊內容，做到“用得越久，越懂你”。
“問題是，中老年群體對於網際網路本身依存度就不高，也沒有足夠多的網際網路使用者資料，我們很難把握他們的群體特徵，並以此為依據作出真正適合老年人的產品。”而正如王某所說，不少社交通訊、生活購物等類別APP的開發者在改造時也遇到了類似問題。
對此，部分網際網路企業的應對方式是，親自組織調研團隊，對老年使用者進行線下的深度訪談和問卷調查。比如，騰訊方面表示在對微信等進行“關懷模式”改造的前、中、後期，在全社會展開了廣泛調研，充分了解了老年人對應用的具體需求。
Q：老年使用者滿意度如何？
A：超六成對APP適老版表示滿意
總體來看，有超過六成的老年使用者表示願意繼續使用APP的適老版本，原因是適老版的字型、圖示更大，頁面設計更簡明，功能設計更合理等。其中，有23.2%的受訪者對適老版本“非常滿意”，43.4%的表示“滿意，不過還有很大改進空間”，僅有6%的直言不願使用或完全不會考慮使用APP的適老版本，原因是體驗不佳，等等。
另據問卷調查資料，金融服務類APP的改造完成度最高，老年使用者滿意度打分也最高，平均為7.77分。以中國農業銀行APP為例，首次進入APP即有“點這裡可以切換鄉村版、大字版”提示，首頁右上角“版本”出可輕鬆找到切換入口，在搜尋框中搜索“大字版”或“關懷版”“老人模式”等關聯詞也可直達適老版本；標準模式下的橫幅廣告、資訊流廣告也被去除乾淨。平安口袋銀行、廣州銀行等APP還支援一鍵撥打客服熱線等特色功能。
滿意度評分緊隨其後的，是社交通訊類(7.47分)、交通出行類(7.43分)、新聞資訊類(7.42分)APP。相比之下，由於包含廣告誘導內容偏多，入口難尋等原因，受訪老年使用者對休閒娛樂類、醫療健康類APP的適老版滿意度偏低，前者滿意度評分為7.18分，後者僅6.37分。
需要注意的是，儘管仍有一大批老年使用者已熟練掌握微信、支付寶、今日頭條、鐵路12306等APP適老模式的使用方法，但經調查發現，仍有33.3%的受訪使用者只聽過APP有適老版本，但卻從未用過；有16.2%的更是“根本沒聽過”。這就表明，三大運營商、網際網路企業等對APP適老版本的宣傳、推廣力度仍有待加強。
■專家圓桌
如何推動老年人融入智慧時代？
一方面，智慧技術日新月異，智慧手機、可穿戴裝置等數字時代產物加速登上C位，各類豐富的網際網路應用和服務讓人們的工作更加高效、生活更加便捷；另一方面，人口老齡化步步緊逼，越來越多老年人與數字生活脫節，在網際網路上“失語”。
如何推動老年群體接入數字生活，共享數字紅利？南方產業智庫網際網路適老課題研究組對話來自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中山大學等相關領域的專家、學者，圍繞應對數字恐懼、跨越數字鴻溝、營造數字包容等相關議題進行深入探討。
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副教授張昕：
克服數字恐懼：給予老年使用者更多“正反饋”
記者：有的老年人以害怕受騙、年紀大了等為由拒絕學習網際網路技術。從心理學角度出發，老年人不願接入數字生活的原因有哪些？
張昕：很多時候我們說的老化，多數是指一些肉眼可見的老化，比如視力、聽力下降。但除了生理層面的老化，還有心理老化，涉及老年人對生活、對新興技術的態度等全方位的轉變，而數字恐懼就是其中比較典型的問題。
在生活中，我們常常會遇到年輕人在教老年人使用手機時態度不耐煩，“教了那麼多遍，你怎麼還不會？年輕人一學就會了。”殊不知，老年人很容易被這樣的話“打倒”，產生消極的老化態度，認為“我是真的老了，所以才怎麼都學不會，那我乾脆就不學了。”
再者，老年人不願接入網際網路的原因，還可能跟他們在認知上覺得網際網路跟他們的生活關聯度不高有關係。隨著年齡的增加，人的認知資源也在下降。這種情況下，老年人會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他們認為重要的任務中去。什麼重要？肯定是跟生活息息相關的，許多電子產品對老年人來說並不重要。簡單來說就是動機引發的投入資源的不同，而投入資源又決定了他能不能學得會、用得好。
記者：如何幫助老年人克服對數字生活的恐懼？
張昕：我覺得有兩點需要注意。第一點，我認為App的適老版本不用過於強調“老”的概念，少用“老年版”“老人模式”這樣的名稱，避免讓老年使用者覺得“自己老了”，從而產生消極的態度和老化的刻板印象，並抗拒學習使用網際網路技術。
第二點是從教授的角度。年輕人在教授老年人用電子產品、網際網路產品時應學會“共情”，不能以“我兩三次就學會了，老年人也應該如此”的心態去教老年人，而是要認識到老年人接入網際網路需要一個過程，要降低預期，變得更有耐心，讓老年人感受到關心。
中山大學人口所副教授、廣州青年研究會副會長王軍：
聚焦數字關懷：只有“懂老”才能“適老”
記者：不少APP適老版本的改造僅停留在將字型、圖示變大，廣告氾濫、入口難尋或對功能“一刀切”等改造“不走心”的情況仍然常見。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王軍：許多網際網路產品的改造之所以顯得十分表面，改不到點子上，最根本的原因是設計者並沒有從老年人的視角出發去思考問題，對於不同性別、年齡段、社會經濟地位的老年使用者的群體特徵把握不足。
實際上，老年人對於網際網路產品，不單單有物質性、工具性的需求，還有社會交往、情感互動等更深層次的、心理維度的需求。可惜的是，現有的成果案例裡，大多數只做了將字型、圖示放大這類相對錶面的改造，在功能設計上，缺乏對老年人情感性需求的回應。
做好適老化產品的前提是“懂老”。我建議，網際網路企業深入老年群體，進行一些深度訪談和問卷調查，瞭解老年使用者對網際網路產品的真實需求。在對產品進行改造升級的過程中，也應和老年群體保持緊密聯絡，有問題立即反饋、立即修改，建立起良性的互動反饋機制。
記者：網際網路企業在推動適老化改造時往往動力不足。如何提升他們的改造熱情？
王軍：這裡存在一個矛盾點。網際網路產品是遵循商業化模式運作的，追求流量變現。但就目前來看，網際網路企業判斷老年使用者的流量缺乏價值，極難變現。既然無利可圖，那麼推動適老化產品、服務的動力自然不足。因此，從短中期來看，適老化改造確實需要政府的推動。
而從長期來看，隨著中國人口加速老齡化，更多善用、會用數字手段又有較強消費力的中青年步入老年階段，老年人將從“邊緣群體”變成“主流群體”，銀髮族將成為網際網路企業爭奪的目標。我相信，在未來十年內，網際網路企業對待老年使用者的態度將發生極大的轉變，屆時誰能把握住老年使用者流量，誰將有機會打造下一個“爆款”網際網路產品。
中國人口學會會長、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主任翟振武：
彌合數字鴻溝：終端廠商也責無旁貸
記者：如何看待不只老年群體，不少中年人也面臨“數字危機”這一現象？
翟振武：不只老年群體，隨著網際網路、數字技術的高速發展，不少中年、中老年也面臨落伍的情況，他們也會產生數字恐懼和排斥心理，只不過老年群體表現得更明顯。正因如此，我們鼓勵全社會，各組織機構層面加速推動網際網路產品、服務的適老化改造，不僅是為了當下的老年群體，也是為了十年、二十年後的自己。
記者：推動老年人接入數字生活，手機廠商承擔了何種責任？
翟振武：2021年初，工信部發文，要求重點開展針對老年人的網際網路適老化及無障礙改造專項行動，同時擴大適老化智慧終端產品的供給。也就是說，解決老年人運用智慧技術困難，不僅僅需要網際網路企業全力配合改造，手機廠商同樣責無旁貸。
調查顯示，老年群體的學習能力往往不如年輕一代。因此，手機廠商不能期待他們“自學成才”，在短時間內玩轉手機。加速推動網際網路產品的適老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只有手機這一硬體本身更“適老”，老年人才更願意使用它，並把它作為連線數字世界的重要工具。
更大的螢幕、更簡潔的功能、更易於理解的圖示語言體系、更清晰的操作指引……老年人究竟需要怎麼樣的手機？手機廠商需要走進老年群體，進一步聆聽他們的聲音。
目前，不少手機廠商也推出了“簡易模式”“極簡模式”，支援一鍵切換為大字型、大圖示、寬間距等，還提供遠端協助等特色功能，這都是一些很好的嘗試。
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中國人民大學老年學研究所所長杜鵬：
預防數字沉迷：引導老年使用者，健康使用短影片APP
記者：短影片類應用越來越受到老年使用者的歡迎。這類應用為中老年人帶來了哪些價值？
杜鵬：前段時間，我們展開了一個圍繞中老年人使用短影片軟體現狀和需求的問卷調查。統計結果顯示，使用短影片軟體已經成為中老年人的一種生活習慣，近一半老人每天都會開啟短影片軟體2-3次，但是單次連續觀看短影片時間基本能控制在0.5小時到1小時，觀看短影片並未明顯影響到其正常生活和身體健康。
他們看影片的主要目的是瞭解新聞實事、娛樂開心和增加與親人和朋友等的聯絡和共同話題。而透過使用短影片，中老年人能夠增加生活的充實感，提升快樂感，並且還能增進與家人和朋友的聯絡，擴寬獲取資訊知識的渠道。短影片應用對中老年群體有著重要的情感價值。
記者：經調查發現，有部分老年人過度使用短影片，甚至因此陷入了“數字沉迷”。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短影片APP應該增設防沉迷機制嗎？
杜鵬：如若產生了上網成癮現象，那肯定是有必要干預的。問題是，我們應該用什麼方式去提醒，這個提醒是否管用，這對老人來說是不是一種冒犯？我們關閉家中所有的電腦、手機，不讓老人看，是不是就能管用呢？
我們認為，導致中老年人過度使用短影片的原因包括內、外兩個方面：內在生活的無聊與外在短影片的精彩形成鮮明對比，一“推”一“拉”形成合力導致長時間觀看短影片。但值得注意的是，老年主要是生活無趣的內因所致，而中年主要是影片吸引的外因所致。
同時，調查顯示超過六成被訪者認為有必要設定時間提醒，控制自己使用短影片的時間。由醫生、家人或朋友錄製的語音提醒、影片提醒或為中老年人最容易接受的提醒方式，提醒後可強制休息一定時間後再允許繼續觀看。
中國人口學會副會長、南開大學老齡發展戰略研究中心主任原新：
營造數字包容：數字技術在“快進”，傳統手段應“緩退”
記者：推動老年群體接入數字生活，企業、政府等分別扮演著什麼作用？
原新：在這個領域，企業、政府、社會組織等等的責任邊界應該是很清晰的。政府機構應該制定規則、政策；監督落地情況，扮演一個“裁判員”的角色；企業應該積極推動改造，在網際網路產品、服務的安全、便捷、健康、溫暖等方面下功夫；代際交流同樣非常重要，老年群體接入數字生活，往往離不開家人的“言傳身教”。
除此之外，推動社會化數字反哺長效機制的建立也很關鍵。我提議，老齡協會、社會團體、社會組織等可以攜手，在社群和城市中心區域建立線下老年人網路中心、服務中心，讓銀髮一族能夠更便捷地接觸數字產品、培養使用智慧裝置和數字化手段的能力。
記者：未來的數字社會應該是怎麼樣的？
原新：在我看來，未來的數字社會應該是包容的。不能總是考慮技術先行、市場先行，而要考慮如何讓科技向善，構築更親善的社會。一方面，我們要讓數字技術更易被觸達，鼓勵老年人積極融入數字生活；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強求所有老年人都成為“數字通”，社會環境應該為老年人構築一個溫暖的“緩衝地帶”，容許仍有數字鴻溝的存在。
也就是說，數字技術在“快進”式發展的同時，傳統手段應該“緩退”。我們不能因為有了更便捷、高效的手段，就“一刀切”地把之前的傳統方法都取消掉。
舉例來說，儘管微信支付、支付寶、信用卡消費非常普及，但現金交易的形式也應該被保留。同理，高速公路上儘管出現了ETC，但這並不意味著人工服務視窗就失去了價值。
來源：中國新聞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