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汗國首次西征的主要打擊物件，是涉嫌襲擊蒙古商隊的中亞強國花剌子模（強盛時期，花剌子模的疆域囊括了河中地區、霍拉桑地區與伊朗高原大部）。

13世紀初的花剌子模和西遼

這一次西征，河中地區（今烏茲別克全境和哈薩克西南部）和呼羅珊地區（伊朗東北部、阿富汗和土庫曼大部、塔吉克全部、烏茲別克東半部的吉爾吉斯斯坦部分地區），成為了蒙古人掠劫人口的“重災區”——以訛答刺、不花剌、玉龍傑赤、帖必力思、巴里黑等為代表的歷史名城，遭遇到了空前的浩劫（拓展閱讀：從殘酷屠城到接受“降禮”，一窺蒙古帝國的“文明變遷”）。

花剌子模王子扎蘭丁逃往印度

志費尼《世界征服者史》如是寫道：“（在訛答刺）那些刀下餘生的庶民和工匠，蒙古人把他們擄掠而去，或者在軍中服役，或者從事他們的手工藝，成吉思汗從不花刺進兵撤麻耳幹，他們也向那裡去。”

拉施特《史集》如是寫道：“那些從劍下赦免的人民和工匠，一部分被驅到不花刺、撒馬耳乾等地充當‘哈沙兒’隊（即人堆）。”

有學者推算，蒙古人在呼羅珊地區擄掠的人口應在80—90萬，在河中地區劫掠的人口超過40萬。除掉戰爭中的損失（按1/4計）後，蒙古人從中亞擄掠的人口接近100萬。

戰鬥的蒙古騎兵，圖自《史集》伊斯坦布林本

這些不同種族但大多具有同一信仰（伊斯蘭教）的中亞人，跟隨蒙古軍隊轉戰於各地，其中就有不少人來到了中國（元朝）境內，逐步站穩了腳跟。客觀地說，今天生活在西北地區，以回族為代表的多個民族，多多少少都與這些“中亞移民”存在一些淵源。

那麼問題來了，這些中亞人是如何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步實現“中國化”的？我查了一些資料，接下來跟大家簡單聊聊。

1）“回回人”的中國“旅程”

在元明兩朝的中文史料中，這些以穆斯林為主的中亞人被泛稱為“回回人”。他們來到中國後，落腳的第一站便鎖定在了西北地區。西北地區離中亞最近，人口相對稀少，選擇這一地區聚集地極具“價效比”。另外，金朝和南宋仍然佔領著中原和江南地區，遷居內地難度很大。

1221年的中國（via：史圖館）

當時，寧夏地區生活著數量眾多的回回人。“定居於寧夏的回回官兵有5—7萬，加上他們的親屬合計10萬人左右，（他們）大多數居住在黃河兩岸至六盤山麓條件較好的地區”。

在甘肅地區（尤其是河西走廊一帶），同樣生活著數量不少的回回人。“為數眾多的回回軍士….屯田耕牧於已墾或未墾的荒地上”，“肅州（今酒泉）東關內兩條各一里多長的街道的經商者者中，番回居大半”。

與寧夏、甘肅等地相比，靠近中原的陝西地區，回回人的數量相對少一些，但也存在著多個“回族大姓”。陝西平章政事的納速拉丁，為回回政治家賽典赤·贍思丁（1211—1279，生於布哈拉）的長子，其“子孫眾多，分為納、速、拉、丁四姓，留居各省，故寧夏有納家戶，長安有刺（拉）家村。”

察合臺汗國疆域

另外在新疆地區，也生活著不少回回人。史料記載，僅至元年間（1264—1294），今新疆昌吉州阜康縣地區，就“有屯田回回3000戶”。

以上事實說明，西北地區大量中亞人的遷入乃至回族的形成，均與蒙古第一次西征有著比較密切的關係（拓展閱讀：什麼是“回回”：明朝來華傳教士筆下的回回人）。

2）定居西北的回回人與回族的形成

元朝的統治趨於穩定後，駐紮在寧夏、甘肅、青海乃至新疆各地的“回回”官兵和工匠們，主要任務就是駐守屯墾，拱衛西北，抵禦察合臺汗國和窩闊臺汗國的侵襲（拓展閱讀：察合臺汗國與元朝，到底有什麼淵源？）

至元二十五年（1288）十一月，忽必烈“以忽撤馬丁為管領甘肅、陝西等處屯田等戶達魯花赤、督斡端、可失閤兒工匠千五十戶電田”；“（又命令）肅州、沙州、瓜州置立屯田，發軍於黑山子、滿峪、泉水渠、鴨子翅等處立屯，為戶二千二百九十，為田一千一百六十頃六十四畝”。

這些來到西北各地屯墾的回回人，“就地”成家並娶妻生子。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成為了當地的定居民（拓展閱讀：理性討論：安西王阿難答，到底是不是“虔誠”的穆斯林？）。

遍佈世界的穆斯林商人

除了從事屯田等農業生產活動外，還有一些回回人從事手工業、商業和畜牧業。忽必烈曾在河西地區“置織毛緞匠提舉司”，工匠主要是來自中亞的回回人。另外，還有不少中亞商人來到西北地區，進行貿易活動。元朝詩人馬祖常（1279—1338）寫詩讚道，“波斯老賈度流沙，夜聽駝鈴識路途。採玉河邊青石子，收來東國易桑麻”。

隨著地理環境的改變，遷徙到西北的回回人的生活方式，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最終形成了集合農業、手工業、商業和畜牧業等多種形式的“多元化”經濟體制。

阿力麻裡城遺址

實際上，今天生活在西北的保安族，或許就與遷徙而來的回回人存在一定的淵源。一種觀點認為，忽必烈統一全國後，駐紮在青海同仁一帶的“探馬赤軍（以回回人為主）”就地駐紮屯墾，並與當地不同民族的女子通婚生子，繁衍生息。簡言之，在一定程度上，這些回回人可視作保安族的“源流”之一。

保安族刀匠正在打刀

值得注意的是，在西北各民族將自己的經濟與文化上的影響施加於回回人的同時，回回人也將自己的經濟與文化成分帶入了進來。善於經商的回回人，進一步活躍了西北地區的商品經濟，並讓西北其他各族同胞們掌握了經商技巧。

在文化方面，最顯著的例子無疑是“西域的伊斯蘭化”。根據史料記載，一些回回人進入青海後，一些篤信喇嘛教的藏族部落“改信”了伊斯蘭教。原因很簡單，按照當時的伊斯蘭傳統，與這些“回回”官兵和工匠們結婚的各族婦女，幾乎全部“跟隨”丈夫“皈依”了伊斯蘭教。

拓展閱讀：

• 讀書筆記：西域人民為什麼大多信仰伊斯蘭教？
• 讀書筆記：中亞諸國為什麼信仰伊斯蘭教？

翻譯：何人所述？何人聽聞？月亮的家安在杜松枝椏

隨著時間的推移，回回人與當地不同民族的居民們互相融合和同化，最終在元末明初形成了回族的雛形。當然，回族不僅僅侷限生活在西北地區，在雲南、東南沿海地區，也有著一定數量的回族。只不過在數量上，西北地區更勝一籌。

3）為什麼會“形成”回族？

為什麼中國會出現“回族”？簡單說，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

1）大量回族聚居區的形成與保留

一個新興民族形成，地理環境能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在蒙古汗國時期，西北地區聚居著漢、吐蕃、回鶻、党項、羌等眾多民族。多民族雜居和地廣人稀的人文地理環境，很容易讓遠道而來的回回人，找到適合自己繁衍和發展的生存空間。

坦誠說，如果沒有“優越”的地理環境，就不會在西北地區形成真正意義上的回族聚居區；換言之，回族也很難成長為總人數超過千萬的民族（2010年資料）（拓展閱讀：讀書筆記：人口的高速膨脹，點燃了清末西北民變爆發的導火索）。

黃土高原

2）蒙古汗國/元朝的宗教自由政策以及對“回回人”的重視

成吉思汗在世時，就告誡後世“切勿偏重在任何宗教”。因此，遷徙至西北地區的回回人，可以自由地建立清真寺並舉行宗教活動。同時，宗教自由政策也給伊斯蘭教向外傳播提供了有利條件，例如在東察合臺汗國，伊斯蘭教就成為了他們的“國教”。

另外，元朝的回回人，在經商、法律、政治、文化等方面，具有比漢人和南人更高的地位。那些入仕元朝的回回官員和知識分子，也會利用自己顯赫的政治地位，有效促進伊斯蘭教的傳播和發展（拓展閱讀：讀書筆記：為什麼元朝的“回回人”越來越吃香？）。

元朝《大一統誌》的總策劃，就是伊朗學者紮馬魯丁

3）伊斯蘭教的“特色”婚姻制度

客觀地說，進入中國境內的回回人，以男性為主。“原來，元代東來回回中的上層人物是有攜帶眷屬的。但總的說，由於當時交通條件和戰時條件的困難，東遷回回總應以男子佔多數。在這種情況下，回回既然要在中國住下來，就不免要和土著的婦女結婚。因為是在男權中心的社會中，這些和回回婚配的婦女就成為回族來源的一部分了”。

前面提到，在元明時期，無論是哪個民族的婦女，只要與回回人通婚，不僅要“皈依”伊斯蘭教，還要遵守穆斯林的各種生產生活習俗和宗教信仰。這種婚姻制度，不僅“保證”了回族人口的不斷增長，並在很大程度上讓回族的生產和生活習俗得以保持和延續。

回族主題畫作

4）喀喇汗王朝與察合臺汗國掀起的“伊斯蘭復興”

大約在960年前後，喀喇汗王朝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伊斯蘭化。據史料記載，從960年一直進行到1006年，先後有四位可汗參與了對南疆地區的“聖戰”行動。在完成了對於闐的征服後，他們還發動了對高昌回鶻的“聖戰”，但以失敗告終。不過，南疆的不少地區，已經成為了伊斯蘭教的“勢力範圍”。

拓展閱讀：

• 讀書筆記：喀喇汗王朝對中華文化的主要歷史貢獻
• 讀書筆記：喀喇汗王朝中的“維吾爾印象”
• 讀書筆記：喀喇汗王朝百姓的衣食住行
• 讀書筆記：喀喇汗王朝的戰爭觀和軍事文化

喀喇汗王朝和高昌（西州）回鶻，都是原回鶻汗國的分支

成吉思汗分封諸子時，“將原來乃蠻部禹兒惕阿勒臺起直到質渾河（阿姆河）岸為止的禹兒惕給了他（察合臺）”。到了篤哇（九代汗）時期，察合臺汗國一度西抵阿姆河一帶，東抵吐魯番地區。

14世紀上半葉，汗國分裂為東西兩支。1348 年，在控制著南疆阿克蘇的杜格拉特（朵豁剌惕）部的支援下，禿黑魯·帖木兒（成吉思汗七世孫）被推舉為汗，即東察合臺汗國的首任大汗。在他的支援下，伊斯蘭教很快就傳播到阿克蘇和庫車地區，大批蒙古人接受了伊斯蘭教，西北地區迎來了伊斯蘭教的第二次傳播高潮（拓展閱讀：千里佛國的倒掉：西域地區的伊斯蘭化，是純屬偶然嗎？）

一言概之，早在10世紀末，伊斯蘭教在西北地區就有了一定的影響力；到了蒙古汗國（元朝）時期，伊斯蘭教迎來了“二次復興”，西北地區已經有了全面“伊斯蘭化”的趨勢。

位於新疆吐魯番地區的高昌古城遺址

4）回回人=回族？

前面提到，回族的形成與成吉思汗主導的第一次西征，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當然，這並不是說，凡是進入中國境內的回回人“都是回族”。

1）進入蒙古高原的回回，幾乎盡數同化於蒙古族當中

第一次西征以後，蒙古人將從中亞擄掠來的婦女、兒童、能工巧匠和青壯年勞動力們，帶回了蒙古高原。這些人從踏上蒙古高原的第一天起，就處於蒙古人的包圍之中。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日趨“蒙古化”。從元廷退居漠北後“不再有回回記載”的史實就說明，到了元末明初時期，這些回回人已經成為了“蒙古族的一部分”。

在元朝，可以看到很多“異樣”的面孔

2）散居於全國各地的回回人，同化於漢族或其他民族當中

眾所周知，回回人以善於經商而著稱。蒙古統治階層為了鼓勵他們前來經商，給予了他們極為優越的條件。在利益的驅動下，很多中亞商人將長江以南的糧食、布匹和其他物資運往蒙古地區進行銷售。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蒙古和中原漢族聚集區，均居住著數量不少的中亞商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散居在全國各地的回回商人，逐步同化於當地的“主體民族”當中。

穆斯林學者

值得注意的是，在元朝的大力推動下，不少回回人來到了漢族聚集區。“世祖之時，海內混一，而河洛、山東據天下腹心，則以蒙古、探馬赤軍（以回回人為主）列大府以電之”。

• 至元十八年（1281），忽必烈命令“據回回炮手散居他郡者，悉令赴南京（今河南開封一帶）屯田；
• 成宗大德九年（1305），“復立洪澤、芍陂電田，令河南行省平章阿散領其事”，其中阿散為回回人，他所率領的屯田兵士中肯定也有回回人。

這些回回人，或在當地屯田墾殖，或在當地擔任官職。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深入漢族腹地，時時刻刻處於漢族地域、經濟生活、文化思想的影響之下的回回人，很快便同化於漢族群體之中。

穆斯林醫生

另外，元朝科舉考試課目仍以《大學》、《論語》、《孟子》、《中庸》等儒家典籍為主要考核內容。凡是參加科舉考試的人，必須瞭解這些漢文化的精華著作。值得注意的是，色目人中舉的比例為25％°；換言之，他們實際上成為了漢文化的繼承者。（拓展閱讀：讀書筆記：元朝不同民族知識分子的“中華認同”）

康裡巎巎[náo]（1295—1345），字子山，號正齋、恕叟，西域康裡部人，元代著名書法家

至於回回人同化於其他民族的事例，同樣不勝列舉。在雲南，元朝委任了不少來自中亞和西亞的穆斯林，充任當地的地方官員和將領等職，並多次派駐數目不小的“回回軍”，鎮守南部邊境。其中。在當地散居的回回人，逐步同化於當地諸民族當中。一言概之，這些來自中亞的回回人，一經散居中國各地，便開始了與當地各族人民的同化過程。

5）結語

簡而言之，第一次西征後進入中國的回回人，無論與西北和其他地區民族相融合後形成回族，或因散居而同化於中國各民族之中，

經過蒙古汗國（元朝）接近一百餘年的統治後，他們基本上完成了“中國化”程序，成為了中華民族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為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的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拓展閱讀：一文概述：元朝的外交心態和中外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