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終於發現,在溥儀身邊出現了漏洞,不能允許溥儀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必須扼止護軍的發展。
護軍中許多人來自武術之鄉——河北滄州,又有武林世家刀槍棍棒的霍家真傳,頗讓人望而生畏。尤其那些吃過大刀片苦頭的日本侵略軍,聽說護軍肩上揹著那東西就不免膽戰心寒,怕早晚成為刀下之鬼,遂由關東軍司令部下令,通知偽滿軍政部,取消護軍的大刀片。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透過佟濟煦跟溥儀說的,反正開來一輛大汽車把亮閃閃的大刀片全都拉走了。後來還覺得不安全,連三八大蓋槍也給繳了,機槍當然更不許用,只准每人隨身帶一把小匣槍。與此同時還撤下了偽滿陸軍的小鋼炮、重機槍等大件武器,只准留用大蓋槍和輕機槍。護軍在內廷中站崗的範圍也日漸縮小,先縮到只守衛中和門以內,連勤民樓的崗位也交給了禁衛軍。繼而又取消了西花園炮樓和其他兩個哨位,最後,中和門也不用護軍管了。給護軍留下的,只有緝熙樓及其周圍一塊地方。
日本人對護軍的防範可謂由來已久,1933年初夏,我帶著本隊護軍在西花園土山旁操練,忽然有一股特別難聞的氣味越牆而入,使我們全都無法控制自己,一個個捂著鼻子就跑到有水的地方去洗。後來,我登上炮樓子,觀察院牆外邊的動靜,原來是日本兵在牆外搞軍事演習!當時長春到處是曠野,哪裡不好演習?卻偏偏要到執政府來搞。而且,越過了執政府南大門外邊的興運橋,就在離執政府大牆只有十幾米遠的地方施放催淚瓦斯,這簡直是熊人一樣,對他們擁立的“執政”,也不給個面子!
一年以後又發生了護軍武裝進入滿鐵附屬地的事件。溥儀派護軍到車站迎接父親載灃,結果遭到關東軍的抗議,說按前東北當局與日本簽訂的協議,除日軍外任何武裝不得進入鐵路兩側的所謂“滿鐵附屬地”,護軍進入車站當然是“犯規”行為。
關東軍對護軍的警覺和限制,終於釀成了數年後的大同公園事件。其事發生在1937年6月27日,那是星期天,除第三隊護軍值勤外,其餘兩隊放假,有二十多人約會上大同公園遊玩。其中四個人花錢僱了一條船,但管船的朝鮮人找彆扭,當小船劃出十多米時,他就在岸邊叫:“四人的不行!”護軍只好下船一人,另外三人剛剛划走,管船的又招呼:“三人的不行!”護軍又下來一人,不料沒等划走,那個朝鮮人又喊叫起來:“兩人的不行!”護軍氣急了,同他講理,指著湖內四個日本人共劃的船,責問管船人為什麼不平等待人?那天有關東軍的和偽民生部的日系官員等二百餘人正在公園內開運動會、野餐,管船人也喝了酒,他被護軍問得張口結舌,就動野蠻的,抓起一隻啤酒瓶照護軍頭部砸下,瓶子碎了,頗有功夫的護軍並未受傷。管船人嚇得躲進賣船票的房子裡,任憑護軍在外邊叫也不敢出來。這時走過五六個日本醉漢,不問青紅皂白,對護軍舉手就打,護軍受制於規矩並未輕易還手。其他日本人以為護軍好欺負也一起動手,幾人對一人。護軍忍無可忍,乃使出全身解數,打得日本人落水的落水,倒地的倒地。護軍們正想就此罷手返回駐地,卻在橋頭被一名手牽狼狗的關東軍憲兵隊少校截住了。
“你的什麼的叫?”
“不用你管!”
那名少校一把抓下護軍某排長的帽子,護軍們急了:那裡邊記著姓名、年齡、編隊啊!遂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把少校放出的軍犬一腳踢死,一場大混戰又發生了。那名少校被護軍在胸脯上重重地踹了一腳,他帶來的幾十名憲兵也有不少受傷了,護軍們乘著混亂奪路而走,不料此時已經闖下大禍。
大同公園事件,給了日本人一個機會,使之能借這根導火線引爆,一舉摧毀護軍,從根本上瓦解了溥儀精心培植的妄圖用於復辟事業的武裝力量。
大同公園事件發生的當天,溥儀接到關東軍憲兵隊打來的電話,要求把參與打架的幾名護軍送到憲兵隊“問問經過”,溥儀遂命佟濟煦執行。護軍一到即遭嚴刑拷問,偏偏執審者正是那名在公園捱打的少校,只見他解開衣釦大聲喝道:“你們看看!”胸脯上的傷痕使他變得更加兇惡,硬給護軍扣上“反滿抗日”的帽子,還追問受誰指使?意在問出護軍領導人是幕後策劃者,以便為瓦解這支護軍找到充足的理由。一名護軍不服逼供,乾脆大聲回答說:“打你們,早就想打你們呢!”在場的翻譯不等他說完,上去給他一記耳光:“不許你胡說八道!”可他卻沒有把護軍的話照直向憲兵少校翻譯,他是好人,在關鍵時刻掩護了護軍。少校問不出什麼,就強迫護軍脫光了衣服練操,故意羞辱人。至於灌涼水、用皮鞭抽打,實行慘無人道的酷刑,那就更不在話下了。最後由當時任關東軍憲兵隊司令官的東條英機,透過吉岡安直向溥儀提出幾項要求:
(1)撤換護軍領導人;
(2)把參與打架的護軍攆出滿洲;
(3)派人向被打的日本憲兵當面道歉;
(4)保證今後不再發生類似事件。
溥儀乖乖照辦,有兩名護軍排長和十多名護軍士兵被立即趕出偽滿,護軍各層領導都換了日本人,原來意義上的護軍,至此已不復存在。
上述過程我是聽二隊護軍士兵事後跟我講的,因為當時我請病假三個月,正在北京治療。然而,日本憲兵隊並沒有放過我,被革職的護軍領導人中除統領郭文林和佟濟煦外,還有當時任第一隊隊長的魏樹桐和我。我在北京收到“即返‘新京’交代工作”的電報後回到長春。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交代的,小賣所的結餘款在我手上,還有一些護軍的餉銀在我手上。他們習慣於關了餉先不拿,用時才來取。總共約有六七百元,我全數交給了護軍隊部。此後,護軍編制縮小,名義改稱“皇宮近衛”。在這裡要注意:“近”、“禁”二字不可混淆。由偽滿軍政部直接統轄的禁衛步兵團,在偽滿十四年中始終存在,它的任務是保衛皇宮外圍,不涉內廷。皇宮近衛則是護軍演變的,1937年才出現,隸屬於偽宮內府。就在那年,我被任命為皇宮近衛的“衛尉”,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算什麼官?反正就像沒那回事。皇宮近衛延續到偽滿垮臺前,又改稱“皇宮警衛”,實際就剩下幾個大頭兵了。
護軍改稱皇宮近衛以後,當即撤出內廷全部哨位,日本憲兵幾乎隨時可以進入內廷。一天,他們藉口“夜間有人跳牆”,便把內廷徹底搜查一遍。溥儀不但無權干預,事後還派嚴桐江上日本憲兵隊致謝,說日本憲兵“關心”他,“拱衛”內廷有“大功勞”。
轉為皇宮近衛的原護軍士兵,一個個都消沉下去了。這裡僅舉一例:有位蒙古護軍不願再當受氣的皇宮近衛。臨回家前攜槍闖進頭道溝一家妓院,面對粉面紅顏的妓女們,高聲叫道:“郭老爺(自稱)今天要回國,你們這些婊子都不許接待旁人,陪著郭老爺玩兒!誰若是不願意,抬頭看看這個(指槍),立即打死她!”妓女們嚇壞了,百依百順地陪他玩兒到深夜。其間有人偷著溜出去向警察署報告,引來幾名日本警察。來者見眼前這條蒙古大漢怒目圓睜,持槍而立,竟然退避三舍,沒人敢動手。那護軍更加膽大起來,迅速脫去軍裝並換穿攜來的便服,然後連開數槍,乘亂溜出屋子跑到後院,又用脫去的軍裝裹住槍支往水溝裡一塞,就翻牆跑得無影無蹤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