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過完春節,連隊一年一度的老兵復員就開始了,這階段也是連隊管理最為混亂的時期。
我們這批1971年兵是今年復員的重點,大部分都要走。我是決定今年無論如何也要走的,雖然連隊想留我,副指導員也極力勸我留下,但我還是王八吃秤砣,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了。家裡也願意讓我早點回家,父親給副指導員去了信,希望他能幫忙。副指導員看實在留不住我,也就答應幫我今年復員回家。
二月十四日上午,連隊召開復員動員會,指導員在動員會上講了話,講話的內容無非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可大家每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一散會,連隊的人心就散亂了。
“老兵復員,新兵過年。”這句老話一點不假。自從指導員動員後,連隊就沒了章法,要復員的班長不願得罪人,不去管理,得過且過,新兵們則難得自由,一切都躲躲閃閃。
70年兵王弟家、趙明華、李金念要走,而我們排楊平新卻不願意走。當兵六年了,沒有提幹,雖然很鬧心,但他還是決心要留下來再搏一搏。我們三班我和副班長都要走,一向老實不愛說話的副班長王紀全好像看透了其中的奧妙,非常堅定地對我說:“部隊是不能再呆了,能得到的都得到了,再呆會浪費功夫的。”排裡的71年和73年的骨幹幾乎要走完了,排長劉樹文也每天發愁,愁復員過後排裡如何選擇骨幹呢?
(趙明華,1970年甘肅金塔縣入伍。)
(2020年,與趙明華戰友在甘肅酒泉重逢。)
(1971年,趙明華在奇台8847部隊農場。)
那年我們71年兵要留下的指標僅僅三五個,所以不願走的掐指頭計算起來,生怕別人佔了指標。四排的趙保中和我是同年兵,由於家在農村,所以願意留在部隊發展。一天他找到我,探我的口信,我對他說:“你放心,我今年是無論如何也要走的,不會佔指標的,你最好找找其他人問問。”我最後祝願他能留在部隊發展,他感激地對我說:“只要你不留部隊,我就能留下來。”最後,好像留下來的有劉強雲、賈建築、王金功、趙保中幾個人。
(1971年,趙保中在奇台8847部隊農場。)
對手錶亮明我們走的態度後,我仍怕指導員留我。兩天後我單獨找到指導員,請他高臺貴手,放我回家。指導員坐在床邊,手肘支著桌子,手指夾著莫合煙,兩眼盯著我問:“不能再幹一年。”
“不能。”我答。
“那我偏不讓你走,看誰別過誰?”指導員脖子一梗,狠狠道。
我笑笑:“我別不過你。但我背一年鋪板不中,吃半年病號飯不中。明年你還能留我?”
指導員苦笑著搖搖頭,無奈地說:“希望你考慮下。”
見有還轉,我連忙轉守為攻:“指導員,有人要留,你不讓人留。有人要走,你偏要留。兩者都得罪,這是何必呢?走者走,留者留。走者高興,留者滿意,你何必非要顛倒下,打這個別呢?”
指導員默默地吸著煙,一直把那根大喇叭吸完,方才說:“我考慮下再說。”
出了連部的門,我知道我是走定了。
連隊最終的復員名單定了下來,我和副班長都走。我們71年兵走的有周新慶、柳文軍、李崇賢、李永新、鄧子軍、楊世榮、李榮章、呂永軍等 。
連隊給要走的戰士每人都拍了張一寸照,說是要貼在退伍證裡。沒兩天,連隊給我們每人發了本“退伍軍人證明書”。
(1976年,退伍證書上的照片。)
“退伍證”很小,外邊是紅色塑膠皮包裹,第一頁是偉大領袖毛主席像,第二頁是退伍軍人證明書,第三頁是退伍軍人守則;第四頁是照片;第五頁是履歷表,第六頁是受過何獎勵和部隊的公章。
有了退伍證,從理論上講,我們已經退伍了,剩下的幾天就是等候回家。班裡的新兵也很自覺,不惹什麼事,對我也很尊重。
為了復員後能穿軍裝去上海看戰友胡國慶,我悄悄地找到文書呂貴文,讓他給我開個軍人通行證。他點點頭,第二天就將軍人通行證悄悄給了我。通行證上的起至地是烏魯木齊-鄭州-上海,我感激地對文書道謝。
(1976年,呂貴文戰友在烏魯木齊。)
(1976年,戰友呂貴文為我開的軍人通行證。)
復員名單宣佈後,五年來從來沒有這麼清閒。閒暇時也學著別人找了一根木棍,颳了一條扁擔,並在上邊用鋼筆寫了大大的幾個字“將革命進行到底”。靜下心來,開啟我的綠色提包,將要帶走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裡面,不要的東西送給戰友。這提包是當兵時父親給我買的,跟隨我五年。如今要退伍了,我還得將他帶回家鄉。這提包是我綠色夢的見證,裝滿了我軍營的生活和喜樂。如今,我還儲存著這提包,雖然梅說它早應該丟掉了,但我還是捨不得。
(1976年,戰友相明金(左)、王金功(右)、呂勝群{後}在烏魯木齊。)
一日閒暇無事,和鄧子軍、李永新、趙天珍一起登山到營房後的山頂,這山頂自從我們來這西山後我還沒有上來過,山頂的風很大,舉目遙望,裸露的丘陵綿延起伏,散發著貧瘠和荒涼,望著褐黃色的土地,生出一絲悽楚和悲涼。
我們就要告別新疆了,就要回到家鄉了,在部隊我度過了人生最寶貴的青春。在部隊最後的日子裡,對西山我曾非常討厭,想盡快離開這裡,但真要離開時反而留戀起來,似乎有點捨不得了。
(趙天珍,1975年河南鎮平縣入伍。)
我彎下腰,在腳下捧了些土,放在了縫好的小布袋中,以作紀念和留戀。
那年,也許我們在西山條件不好,也許連長、指導員心情不好,我們那年要走的復員兵沒有拍合影照。為此也給我留下了深深的遺憾。
注:
2017年9月23日,戰友王弟家打來電話,說是24日要來鄭州開會,希望能見上一面。我驚喜地答:“沒問題。”
王24日坐飛機來到鄭州,一下飛機便被集體拉到新密縣住宿。新密離市區有五六十公里,天色已晚,當天見面已不可能。
第二天,他們來到鄭州體育場開會,我說到會場外,他出來見面。王答:會場管的 嚴,不讓外出。開完會,他們又被拉到新密去了。當晚,王弟家打電話說:明天就要走了,看來這次見不成了。我問清了他們幾點到飛機場後,信心十足地答:“明天我們機場見。”
(1971年,王弟家在奇臺縣8847部隊農場。)
9月26日,我早早地坐地鐵來到新鄭機場候機大廳,不斷地給王打電話問走到哪了。不久,一隊老人進了大廳,遠遠望去,身穿醬色襯衣的王弟家左顧右盼地尋找著我,我快步趕了過去,握住了四十多年後重逢戰友的手。
王模樣沒怎變,高高的個兒,長長的臉龐,濃重的甘肅腔。雖微信裡天天對話,但真的面對面重逢難免一驚一乍驚喜萬分。話兒不知從哪說,舊事不知從哪敘,顛三倒四地說沒多久,他們的領隊催著要換登機牌。我急忙拉住一位身邊走過的小姑娘,讓他為我們拍張合影照。
小姑娘舉起我的手機,我擔心地叮囑道:“我們是四十多年沒見的戰友,你給我們拍好了。”
小姑娘莞爾一笑,啪嚓、啪嚓地為我們拍下了重逢照。
(2017年,與王弟家戰友四十多年後重逢在鄭州新鄭機場。)
附:
(翟新生,1975年新疆伊寧市入伍。)
(馬永久,1975年新疆伊寧市入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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