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打來電話,問我能不能挖幾顆五香樹過來。我說不好挖,其實是不想讓她吃那麼多五香,吃多了會生病的。但我聽見電話裡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好象是非常生氣了,我連忙說,好,我去挖,我去挖。
五香我是認得的,小時候媽經常把五香折回家來,插在牆縫裡,幾天後就幹了,黃黃的葉子,我問媽,沒事折樹枝回來幹嘛,媽說,這是五香,放幾片五香葉子下去,沌豬腳味道香純,後來,日子好過了,媽就不去採五香了,市上有瓶裝的香料賣,因此這山上就有了許多五香樹,這山是帶著香的。
沒事的時候,我捧著草藥書看,五香是一劑藥,是藥就不能多吃,隔壁的八英奶奶,買了一斤牛脛,怕丟了口味,上山採了大把五香沌著,香味很濃,一斤牛脛讓她一次就吃光了,還美滋滋的訴說,有人說,這老太婆真能吃,到第二天,她高血壓中風全癱瘓了,躺在床上起不來,這樣睡了半年,背部潰爛了,婆媳關係不好,沒人照料,最後飲毒自殺了。
我擰鋤上山了,五香樹很多,我挑剛出土的小樹挖,小樹容易攜帶,我一次挖了十棵,這是岳母定的數。
我仔細琢磨,剪掉了多餘的枝葉,用編織袋裝著,樹枝仍露在外面,車上的人都往樹看,也有人問,我沒怎麼理,到了資江邊,我得改乘船,這船低矮,左右一排木凳,人面對面坐著,有人看到了我手中的樹,臉上就發光,這是五香樹,賣嗎?我說,不賣,專為人帶的。有位中年人硬要看看,這人肥頭大耳,臉泛油光,是那種能吃能喝的有錢人,他說,今天,你一定要幫我一個忙,這樹要賣一棵給我,我岳父是個屠戶,專宰牛,牛肉就得放五香才好吃,我每年都要託人為他買五香,我沒時間,給他種一棵樹,就不用操心了。
我說,不賣,他硬要,我開口二十,這是海價,我想,他不要了,可他竟然要了,從我手中搶了一把五香葉,我沒法,只好依了,接下來又有人搶去了一棵,說這棵沒那麼好,給十五,就這樣,拾棵樹賣了柒棵,我真擔心岳母會狠狠的罵我。
下了船,低頭想著該怎麼辦,進門就對岳母說,媽,一路上遇到強盜了,硬是搶著賣了柒棵樹,還搶走了一把五香葉,因此您要的五香樹就不夠了,岳母這回樂了,傻瓜,這麼好賣不把它全賣了,賣了以後還可以去挖啊。說的也是,我咋沒想到?
這樹給了岳母最好的鄰居,其它人就一路解釋,下次給他們帶來,鄰居有一條船,岳母出門坐他的船,他不要錢,我為他栽了樹,栽在屋後,用門鎖著,出門時,他婆娘送我幾個豬血丸子,我有點難為情,不敢接,岳母說,你就領了這份情吧。
當天正巧碰上趕集,我去集市看看,有人擺五香葉子在賣,一片小小的葉子竟能賣五角錢,我嚇了一跳,這地方不富裕,咋就願意花錢買這樹葉?多住些日子我就看明白了,這裡的人大多住在山上,一年進不了一次城,就靠每週趕一次集,宰一條豬全乾著,夠一家人吃上一年,生活如此泛味,就渴望新增一點香味,調節一下生活,這落後中透露幾許蒼酸,扎得心裡痛。
近兩年岳母不再叫我挖五香樹了,資江河上建起了水電站,河邊的人家移了民,修了路通了車,也有人來山裡旅遊,五香就跟著落伍了。
閒時有人戲說,山裡人多子,是因為晚上沒什麼娛樂,只好早早的睡覺,生兒育女是一種開心而單一的副業,人生素潔,一片五香也能鬱郁香飄,人就在對這種簡樸的追求中得到滿足,也有時在這種追求中不能自拔,正如那位八英奶奶,因五香中毒而不能自救,其實,情愛也是一種五香,讓人沉迷也能讓人墮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