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可以做不好,但是學習必須好”
小沈從小就是班上的第一名。
她是那種典型的聰明孩子,每次上課聽得認認真真,一下課就瘋得找不著人,考試卻能門門都拿一百分。
小時候的小沈一放學就鑽在各種書堆裡,兒童文學、少年文藝、各種連環畫、四大名著...就這樣,她的作文比班裡別的小朋友都好,奇思妙想堆在腦子裡用都用不完。
那個年代的孩子,家裡條件其實都不怎麼好。只是小沈的爸爸因為工作的關係,每個禮拜都有去圖書館借書的機會,就這樣,她成了全班唯一能看得上課外書的人。
她的母親是文盲,小時候家裡窮得很,根本沒有上學的機會。父親本來學習成績很好,四年級的時候,也因為家裡欠錢被迫輟學了,這成了父親一生的遺憾。
每當說起學習的事,父親總是和她唸叨著爺爺當年欠的那三十幾塊錢,當年這些錢,幾乎是他們一家人一整年的收入。他現在還記得輟學的前一天,他坐在教室裡擔心著明天要默寫的古詩,可後來他卻再也沒機會讓老師檢查那首好不容易才背下來的詩。
“別的什麼都可以做得不好,但是學習必須好。”父親總是一次次把自己的教訓掛在嘴邊。
小沈其實很幸運。父親雖然沒上學,但長大後出去當了兵,也是那個時代村子裡見過世面的人,所有能幫上女兒學習的事兒,他都願意盡全力去做。他盼望著女兒能成為一名教師,端上這個“鐵飯碗”,安安穩穩得度過這一生。
踏上“風口”
那年的江蘇高考,是先填志願再考試。
父母文化程度不高,給不了什麼好建議,小沈自己也沒啥主意,這關乎未來的人生大事讓這個一向果斷的尖子生犯了難。
她想學醫,既能治病救人,又能在家裡人生病的時候盡一份力。可是一想到要做手術、動刀子,她就覺得很害怕,收回了這份夢想。
“未來計算機是一個發展方向,你看新加坡都來了,蘇州的工業園區發展得越來越好。”一次班主任在課上的話讓小沈有了想法。
新加坡總理李光耀在那一年剛好來了蘇州視察,準備在這裡進行投資。她琢磨著,要是學計算機的話,將來回了家鄉也能有工作。
就這樣,小沈上大學唸了計算機。
可上了大學,小沈開始鬱悶了,她太喜歡文科了,中學就開始夢想著上了大學親身感受教授們在講臺上講文學、講哲學、講文化,小時候課外書上古今中外的歷史知識終於有人能娓娓道來。
可一上大學她才知道,她的計算機專業連語文課都沒有。
小沈也沒有喪氣,轉頭又愛上了數學。
她的高等代數老師是一個特別有學究氣質的老教師,每天穿著中山裝,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講課,下了課就默默騎著一輛破舊的二八腳踏車回家。她開始覺得這個老師特別有範,每次上課都不知不覺投入進去,慢慢地她覺得學數學也很有趣。
1998年,小沈大學畢業了。
一切都像開了掛,她一畢業就進了世界五百強的外企,做手機通訊系統。在那個手機剛剛興起的年代,手機系統正是電子產業中最火的領域,整個行業都蒸蒸日上。
2002年,她拿了華為的offer去了北京。
這個時候,富士康剛好要做手機的研發中心,她從“做系統”跳到了“做終端”,順利在富士康打拼出了自己的事業。
加班、通宵是常有的事,小沈常常餓著肚子忙工作,當腦子被工作填滿,肚子也就不會覺得餓了。工作的辛苦當然也換來了甜頭,在二十一世紀初那個很多家庭還沒用上計算機的時代,她的年薪已經早早超到了十萬。
在北京成家
“我們IT行業女生特別少,你只要長得不是太醜,性格好一點,追你的人真的很多!”多年後小沈和閨蜜嬉笑著回憶往事。
她的婚姻也少不了那個陳詞濫調的舊話題——“催婚”,可不一樣的是,她的婚姻並不是被催來的。
那時她和前男友剛剛分手,他們一個男方、一個北方,這場跨越南北校園戀愛最終結束以男生劈腿結束了。
分手後,小沈覺得一個人的生活也自在。
二十多歲的女生在北京工作,還拿著令人豔羨的高工資,開心的事多了去了。那段時間她的週末要麼加班,要麼看電影、逛書店。一個人優哉遊哉,雖然孤單了點,但並不寂寞。
她並不相信愛情,一個人可以快快樂樂,為啥非要找個男朋友呢?
可她的父母急了,開始三天兩頭給她打電話指點她的婚姻大事。在他們眼裡,這個時候分手可以,不找男朋友可萬萬不行。
看著老家的親戚朋友有的都抱上了孫子,老兩口開始一次次在電話裡向她宣傳著不結婚的壞處,甚至想親自上北京把她拎回蘇州去相親。
突然有一天,一個在北京念研究生的大學同學給她打來了電話,寒暄了幾句後,對方和她說:“你做我女朋友吧。”
“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小沈不客氣得脫口而出。她覺得納悶,自己從來沒把兩人的關係往那方面想過,怎麼突然就扯到這了呢?
對方繼續說:“我們倆肯定很合適,我瞭解你這個人,要不周六一起吃個飯?”
這麼直白又肯定的回答反而激起了小沈的好奇心,不就是吃飯嗎?去就去!誰怕誰。
在小沈的印象裡,他是個靠譜又穩重的老同學。週六見面後,她居然發現兩個人真的很合拍,小沈是急性子,對方是慢性子,兩人的性格非常不一樣,但是三觀居然相同。
之後他們的每個週末都相約出去吃飯。從前小沈一個人逛書店、看電影的生活,順理成章得變成了兩個人。
2003年他們結婚了,那時非典的到來讓北京的房價緩和了不少,兩家湊了幾十萬付了首付,在天通苑買了一個小房子。
結婚三個月後,小沈就懷孕了。這是小沈北漂的第二年,她不願放棄自己的工作,就挺著大肚子在工作崗位上拼搏。他們還要還房貸,要是她在這個時候因為自己的原因掉鏈子,她的升職加薪夢就無望了。
可懷孕34周的時候,小沈出意外了。
那天她正拎著自己巨沉的筆記本往客戶的公司趕,一下出租車,她發現自己見紅了。
她立馬和領導請了假,憂心忡忡地趕回家躺在床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當天晚上,她的羊水就破了,一到醫院就被發現了更糟糕的事,她肚子裡的寶寶胎位不正,當時根本生不出來。
小沈開始慌了,丈夫也急了,在醫生的建議下,兩個人決定立馬轉到朝陽醫院。
在北京的夜裡,丈夫開著車在街上一路狂奔,小沈在後座拼命忍著肚子帶來的陣痛,對她來說每多一秒,都是多了一份巨大的痛苦和生命危險。
早產+難產,醫生了解了情況說準備剖腹產吧。大半夜好不容易等到做手術的醫生來了,在去手術室的路上,胎兒腳已經出來了。
不能剖了,就只能硬生。
去手術室的路變成了去產房,小沈一邊哭一邊用力忍著巨大的痛苦。她後來才知道,腳先出來的孩子容易因為窒息腦癱,產房外面,是一堆兒科醫生準備搶救這個孩子。
所幸最後母子平安,小沈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
捲入“內卷”
幾年後,小沈又生了二胎,兩人的壓力一下子加大了,孩子的教育成了家裡最大的問題。
兒子四年級的那個暑假,小沈被同年級的家長拉著讓兒子去參加了一個奧數班。一進教室她就覺得不對勁,她從來沒見過這種場景:孩子全在前排坐著,而教室後面烏泱泱地坐了一群家長拿著筆記本準備聽課。
可想到一會兒還要上班,她急匆匆地把孩子放下往外走。
出了門剛過馬路,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決定回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到教室她學著像其他家長一樣,跟著老師聽課,這麼一聽她更是開了眼界,這些孩子們聽得不都是高中的內容嗎?
在課前測試上,兒子考了五分、十分,對比著其他孩子八九十分的成績,她整個人都差點崩潰了。
這樣下去,即便孩子在學校班裡考了第一名,沒有這些附加履歷,兒子也絕對會被這些孩子擠下去,進不了理想的初中。
她下定決心讓兒子參加奧數班,可已經比別人晚了一步,光是第一步找老師,就變得很難。好老師的時間已經排得滿滿,其他小孩都是從一年級就開始學,老師從小帶到大,不可能讓她的孩子從四年級直接插進去。差一點的老師她又怕對兒子的成績沒有多大幫助根本看不上。
奧數輔導課實在太貴了,自己家離教育機構又很遠,一旦開始學,投入的不僅是金錢還有路上的時間。在這樣繁忙的行程上,孩子根本沒時間睡覺。
丈夫一開始反對給孩子報任何補課班,“我小時候就是這麼過來的,報什麼課外班啊,這不也挺好嗎?”丈夫和公婆根本不理解她的做法,都覺得她“有病”。那個時候的她就像著了魔一樣,天天想著兒子必須要進這個學校,
在各種打擊下,小沈不服輸的勁頭上來了。不就是奧數嗎?沒有老師,她就自己教。
每天晚上,她都逼著自己做題做到半夜一、兩點,一遍遍總結、歸納,琢磨著怎麼給兒子教他能聽懂。她小時候也參加過數學競賽,再加上大學的數學知識,她把以前所有的經驗都抖落出來,先自己學會,再教兒子。
剛開始她也不敢只靠自己教,接下來的一整年她都認認真真跟著兒子上補課班,學習老師怎麼給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講課。有時候到了教室,而老師還沒來,她就自己到講臺上給下面的孩子講前一天的作業。
一邊工作一邊教育孩子,她在兩種不同的狀態來回切換,在她已經長時間透支的時候,丈夫提出要和她進行一次促膝長談。
那天深夜,兩個孩子都睡了,小沈和丈夫坐在陽臺上討論了關於孩子、關於未來。他們兩個人都知道,為了小孩的教育,必須要有一個人退回家庭裡,而這個人,最好的選擇就是小沈。
她其實根本不服氣,自己賺得不比丈夫少,父母培養自己也不容易,憑什麼她放棄一切做家庭主婦呢?
可為了這個家,她最終還是妥協了。
如今在她的輔導下不僅兒子的成績上升了,還有了一批自己的學生,輔導賺的錢不僅夠支撐家裡的開銷,每個月還有盈餘。
小區裡的孩子、兒子班裡的同學、朋友家的孩子...為了成績、為了升學,大家都集中在她家上課,客廳裡的整整一面牆都是黑板。
她還是盼望著有一天能回到職場,能重新撿回自己的生活,盼著孩子長大、盼著上了大學、盼著高考結束...
撰文:加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