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今天是2月17日，1979年的今天，我軍分別從雲南和廣西方向出征，打響了那場正義的邊疆保衛戰。那一代的參戰老兵始終都銘記著，今天是對越自衛還擊作戰43週年的紀念日，他們每年的今天都在默默緬懷犧牲的戰友。然而還有很多年輕人並不知道，1979年到1989年，保衛南疆的戰火燃燒了整整十年。硝煙散盡三十餘年後，參加過這場戰爭的老兵們都已不再年輕，一等戰功榮立者金德勝是北京市朝陽區第十五軍休所的軍休老幹部，他透過回憶把當年的戰鬥故事記錄下來，撰寫了多篇紀實文章。目的讓老山精神繼續傳承，更多的年輕人懂得如今的和平安寧是多麼來之不易。
老山，是一座魂牽夢繞駐守在我心頭的高峰，詮釋著中國軍人對祖國的忠誠，在那裡我書寫過青春的風采，在那裡有我一生都抹不去的記憶。
相比於早已成為一代人記憶的中越邊境老山，位於雲南省馬關縣金廠區境內的羅家坪大山卻鮮為人知。在這片山巒上，一批又一批勇士，同樣用汗水與鮮血，犧牲與奉獻，守護著我們每一個人的家園，當年“犧牲我一個，幸福十億人”的吶喊聲響徹在這片崇山峻嶺之間……今天，我就和大家講一講我心中那份銘記了快40年的雲南前線故事，講一講我的排長趙寶倉。
1988年7月1日，趙寶倉（中）在北京某部英模報告會上發言
攜筆從戎，立志報國。我的排長趙寶倉，1982年10月從陝西渭河邊上的一個偏遠村莊攜筆從戎，成為北京衛戍區某部偵察連的一名戰士。1984年8月考入了石家莊陸軍學院偵察專業，1986年7月從石家莊陸軍學院畢業又回到了老連隊。他得知連隊即將赴老山參戰的訊息，經過自己再三申請，在歷史的重要時刻，站在了祖國需要的最前沿。他懷著報效祖國的滿腔熱血，勇敢地奔赴硝煙瀰漫的南疆戰場。在生與死、苦與樂的嚴峻考驗面前，用火紅的青春譜寫了一曲人生壯美篇章，向黨和人民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根據上級命令，由北京衛戍區、天津警備區和24集團軍分別抽調精兵強將，組建成特偵第11大隊。我特偵3連在上級編成內，主要擔負老山最右翼偵察保障任務，部署在羅家坪大山以北地域，在20多公里長的正面上開始了長達15個月偵察作戰活動。趙寶倉擔任我連二排長，是連隊最年輕的幹部，比全排3個班長都年輕，大部分戰士與他年齡都相仿。全排20多名戰士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訓練尖子，如何把這些訓練尖子打造成一個無堅不摧的整體，成為趙排長必須面對的問題。為此，他把軍校學習到的軍事技能、帶兵方法與實戰情況相結合，和戰士們一起摸爬滾打。為了提高戰士們在戰場上的生存本領，要求大家必須高質量完成臨戰訓練任務。以戰場生存、戰場偵察、捕俘格鬥、排雷破網等訓練作為重點，根據戰場實況進行模擬訓練、反覆演練。“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看我的，跟我上”成了他的口頭禪。
趙排長深感自己責任重大，不但要在戰場上帶領戰士們完成殺敵報國的重任，還要爭取把全排戰士們平安帶回部隊，一個也不能少。他經常告誡戰士，“打仗不是體育比賽，體育比賽失誤了丟的是金牌，打仗失誤了丟掉的就是性命”。
出生入死，淬火成鋼。體重只有110斤、身高只有1.7米的趙排長承載著巨大能量，他總是有使不完的勁，積極申請到最危險的地域執行任務，第一個上交請戰書。在他的帶領下，全排25人都將請戰書交到了連隊。偵察敵情他走在前面，抓捕俘虜他衝在前面。他天生樂觀開朗，膽大心細，積極向上。我曾經問過趙排長，你就不怕死嗎？他說，“我個子不高，長得又瘦，受彈面積小，子彈打不著我，再說了，我姐弟六個，無牽無掛，即使我犧牲了，還有替父母盡孝的大姐和兄弟”。趙排長和一排長楊登巖被稱為連長的左膀右臂，也是兩名優秀的參謀助手，關鍵時刻能夠積極建言獻策，跟隨連長深入敵後完成50餘次偵察任務。我連偵察小分隊，來無影、去無蹤，攪動得當面越軍心神不定，顧此失彼。時任第十一偵察大隊的陳樹川政委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給冷傑松連長和趙排長每人都一起了一個綽號，“一個冷大膽”、“一個趙冒失”。這個綽號是對冷連長、趙排長急於查明當面敵情、不顧個人安危、膽大冒失行為的一個嚴厲批評。同時也是對兩位勇士一個大大的褒獎，從此，“冷大膽”、“趙冒失”這個綽號組合享譽第十一偵察大隊。
“118民兵哨所”位於我連防禦偵察的最右翼，哨所”左前方有一條河流名為黑河，右前方有一條河流名為白河，兩條河流在“1號界碑處”匯合，又稱汊河，河流對面為越方，站在“哨所”居高臨下可以觀察到越方村莊、公路和越軍防禦陣地，越軍的日常活動清晰可見。
二排長趙寶倉在邊境線汊河化裝偵察
我“118哨所”位置孤立、人員少、裝備差、防禦力量薄弱，一段時間以來，透過種種跡象表明，越軍可能要對我“118哨所”進行偷襲。應金廠區武裝部請求、偵察大隊同意，我連決定派出兩個班的兵力，對“118哨所”進行支援。趙排長主動請纓，帶領四、五班戰士,於1987年10月7日進駐“118哨所”，為穩固陣地防禦提供了保障。
“118哨所”生活和作戰條件十分艱苦，沒電沒水，只有利用下陣地背水和運送作戰物資時才能清理一下個人衛生。上下山只有一條長約3公里的小路，路兩側植被茂密，灌木叢生，很容易成為越軍的藏身之處。戰士們每次下山運送物資，趙排長都要詳細制定作戰預案，否則戰士們就有可能成為越軍伏擊的目標。近兩個多月的執勤時間，趙排長和戰士一樣很少刷牙、洗臉、洗衣服，帶領四、五班戰士和民兵一起摸爬滾打、執勤放哨、詳細研究改進陣地防禦方案，反覆組織演練各種戰法。7次帶領民兵和戰士潛入越軍敵後實施偵察，上報有價值情報12份。當趙排長帶領四、五班戰士完成任務歸隊時，因長時間無水可洗臉，滿臉汙垢的戰士已經無法辨認。一盆清水、一條毛巾、一塊香皂就成為迎接戰士們最好禮物，被連隊戰士們笑稱為“鬼兵”。
趙寶倉排長（中抹油彩者）與戰友們在做出境偵察前的準備工作
1987年2月5日，“半坡西側無名高地伏擊捕伏戰鬥”實施。“只要祖國和人民需要我把生命獻出，我將毫不猶豫地把鮮血灑盡”，這是趙排長的一句出征誓言，他靠自己的實力和忠誠贏得了連隊官兵的信任。本次是我連第一次出境作戰行動，趙排長擔任捕俘組小組長，歷時4天，滲透距離2公里。在地形、敵情發生重大變化,我行動企圖可能已暴露的情況下，他和一排長,及時將回撤的想法報告給冷連長。經過綜合分析判斷,冷連長向雲南前指報告並提出回撤請示,獲得雲南前指批覆：同意回撤!參戰隊員於8日9時全部撤回安全地域。
此次行動雖然沒有捕捉到俘虜，但云南前指給予我連很高的評價：“特偵三連在半坡西側無名高地伏擊捕伏戰鬥中，發揚了敢打、善打，有勇、有謀的戰鬥作風，指揮員能夠根據敵情、地形的變化，遵循不打無把握之仗的作戰原則，審時度勢，在查明敵前沿兵力部署、工事構築等情況後，果斷放棄捕俘企圖，主動回撤，有這樣的一線優秀指揮員難能可貴，充分體現了偵察指揮員的良好素質”。這個評價是對我連指揮員的高度認可，事實證明，回撤的決策是正確的。參戰隊員剛剛撤出不到一個小時，我潛伏地域就遭到越軍長達一個小時的炮擊，我曾經的潛伏地域瞬間變成一片火海，指揮員的正確抉擇避免了一次不必要的重大傷亡。
“1606”高地伏擊捕伏戰鬥中，趙排長再一次擔任捕俘組小組長。1987年1月至2月，透過觀察發現，1606高地為越軍重點防禦陣地，高地北側斜下方50米處有一個小水泉，每天上午10時左右，都有1至2名越軍走下陣地打水。2月25日26日，冷連長帶領一、二排長和幾名偵察骨幹，對該高地打水之敵進行了一次抵近偵察。對越軍下山打水的水泉位置、越軍陣地和我預定接近路線進行了詳細觀察，返回後迅速制定了1606高地伏擊捕伏作戰方案。
此次作戰,捕俘組由9人組成，連長冷傑松為組長，一排長楊登言、二排長趙寶倉為小組長，李元福、姜國慶、楊丙宇、吳宗傑為捕俘手，張立新、程普軍為工兵，負責開闢和封鎖通路,滲透距離約7公里。
3月5日晚7時，捕俘組、第一和第二接應組先後越過邊境線，利用夜暗隱蔽接敵。捕俘組於晚上10時抵達前期抵近偵察位置，按原計劃要避開人行小路,要重新開闢一條通路至谷底交叉點。但因植被茂密，開闢通路非常困難，很難按時到達指定位置。為此，趙排長向冷連長提出兩點建議：一是按照2月26日抵近偵察計劃的小路線接敵，小路處於越軍陣地內，經常有行人透過，因此判斷，小路上埋設地雷的可能性不大；二是必須在月亮落下之前，利用月光接近預定方位物。趙排長的建議被冷連長採納，捕俘組迅速行動，於6日0時許，順利抵達方位物位置。
隨後，兩名工兵戰士又透過4個小時的連續作業，開闢了通路,捕俘組於6日上午10：00分順利到達預定伏擊位置，並做好伏擊準備。約20分鐘，後方指揮組透過對講機用預先規定好的暗語通報，“下來兩條野狼，前後距離30米”。當第一名越軍進入伏擊圈時，連長一聲令下：“上”！趙排長與幾名偵察兵一同躍起撲向越軍，被撲倒的越軍立即發出殺豬般的嚎叫。一排長楊登言立即用預先準備的急救三角巾堵嘴，不小心右手中指被咬穿，趙排長用力將越軍雙手扭到背後，將手銬銬在越軍手上，並迅速押俘後撤。
趙寶倉排長與戰友在偵察任務途中
走在後面的越軍發現同伴被俘，邊喊邊往陣地上逃竄，五班副班長楊丙宇端起微聲衝鋒槍，連續兩個點射將其擊斃。冷連長命令捕俘組交替掩護快速撤離，被俘越軍還在垂死掙扎企圖逃跑，回撤途中突然跳入沖溝，趙排長眼疾手快，迅速跟著跳進沖溝，對準俘虜頭部就是幾個重拳，被打懵的越軍只得乖乖跟著回撤。陣地上的越軍聽到聲音，邊開槍邊向我捕俘組追來，跑在前面的兩名越軍被我工兵預先埋設的地雷炸飛，其餘越軍就地隱蔽組織射擊。陣地上的越軍同時一邊向我撤離方向開火,一邊不斷追擊。此時我後方高射機槍陣地立即封鎖通路，阻止越軍追擊，一排排高射機槍子彈形成彈幕。
緊接著，我火力連迫擊炮陣地對越軍5個高地之敵進行火力壓制，炮彈在越軍陣地上四面開花。捕俘組利用這一有利時機，充分利用越軍火力間隙，加快了回撤速度。回撤過程中，由於受到地形阻擋，捕俘組與指揮組、火力組通訊聯絡出現中斷，致使炮兵和高射機槍火力無法對越軍形成有效壓制。而此時，押俘回撤的趙排長和其他捕俘組成員正好撤到中間山樑我方反斜面半山腰，回撤路線正好暴露在越軍直瞄火力之下，炮兵火力中斷，沒有重火力掩護的捕俘組被當面陣地越軍火力所壓制，捕俘組回撤受阻，子彈呼嘯著從身邊飛過。越軍俘虜怕被己方火力直接打死，俘虜的求生本能迅速被啟用，主動配合趙排長快速向山樑頂部攀爬。越軍俘虜從小光腳板走路習慣得到了充分展示，爬山如走平地。
為了儘快把俘虜帶離危險地域，趙排長不顧個人安危，利用越軍火力間隙，槍響立即臥倒隱蔽，槍停快速起身回撤。捕俘組也在我方火力重新壓制越軍之後，突出重圍，與接應組人員匯合。經過3個小時緊張又漫長的撤離，終於將越軍俘虜押送回安全地帶。
116戰鬥勝利歸來
我此次出境偵察捕俘作戰共出動26人，翻越兩道山樑，滲透距離7公里。取得了俘敵一名、斃敵十餘名，引導炮兵火力摧毀敵表面工事5個、住兵房1棟、彈藥所1個，我無一傷亡的戰果。“在戰場上，黨員、幹部就是要在生死關頭敢於挺身而出，衝鋒在前面”。這就是趙排長經常說的一句話，也是我連所有黨員幹部對越作戰中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他們時刻都在用自己實際行動去實現自己的諾言。
1987年8月9日至10日，我連實施“1791高地伏擊捕伏戰鬥”。趙排長以參戰次數多、經驗豐富為理由，經反覆申請，第三次擔任捕俘組小組長。此次行動滲透距離10公里，穿過原始森林，和全體參戰人員冒雨捕前行，按時到達伏擊位置。各小組協同作戰，趙排長和參戰隊員一同躍起，沒等越軍反應過來，兩名越軍已經成為了俘虜，順利完成抓捕俘虜任務。
在俘虜極度不配合回撤的情況下，趙排長扛起比自己高大的俘虜在植被茂密的原始森林中回撤了幾百米，又一次親手將俘虜安全地交到接應組手中。在體力嚴重透支的情況下，多次往返於回撤隊伍之間，清點人員、組織搶救和運送傷員。督促大家保持戰鬥隊形，安全避開雷區，快速透過越軍層層火力封鎖，再一次出色地完成了作戰任務。
趙寶倉（左一）與副大隊長邱同山、連長冷傑松等戰友在邊境線
高風亮節，甘於奉獻。趙排長既是一名頭腦冷靜、足智多謀的指揮員，又是一名勇猛頑強、敢於犧牲的戰鬥員。他吃苦在前、流血犧牲在前的奉獻精神深深震撼了全連戰士的心靈。每一次完成偵察作戰任務都有可能成為生與死的訣別。我曾經這樣問過趙排長，“您參加的戰鬥和各種偵察活動要比我們多，任務也更艱鉅、更危險，在戰場上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可您只是個二等功，這樣公平嗎”？趙排長說：“戰爭是殘酷的，戰爭結束了，我的父母還能見到四肢健全、毫髮無損的兒子，和長眠於南疆的王啟明烈士們相比、和雙腿炸斷高位截肢的副連長董玉香相比、和身負重傷的四班長韓豔萍、戰士胡福德相比……我們又是何等的幸運啊”！
歷時一年零三個月的對越防禦偵察作戰，我連勝利完成了任務，連隊被成都軍區授予“英雄偵察連”榮譽稱號，連長冷傑松被中央軍委授予“偵察英雄”榮譽稱號，7人榮立一等戰功、15人榮立二等戰功。這是一個英雄的群體，“英雄偵察連”榮譽稱號來之不易！是我連參戰官兵浴血奮戰、誓死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象徵，是愛國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的生動體現，所有的榮譽歸功於這個偉大的群體，“英雄偵察連”我為你自豪！
趙寶倉排長與戰友出境執行任務宣誓儀式後留影
剛剛軍校畢業的趙排長，就在血雨腥風的戰場上得到了錘鍊，完成了從一名新排長向優秀軍事指揮員的蛻變，被譽為“南疆冷大膽”的冷傑松連長、被地雷炸斷雙腿高位截肢的副連長董玉香、與越軍英勇搏鬥右手被越軍咬穿了的一排長楊登巖、被地雷衝擊波擊傷面部造成視力下降的三排長袁佔奎等，所有連隊幹部、黨員，都是我連英雄群體的典範；他們的事蹟激發了全連官兵愛國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增強了英勇殺敵、敢打必勝的戰鬥熱忱；他們的靈魂在血與火的考驗中得到昇華，他們的人生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熠熠生輝。
對越作戰至今已過去了30餘年，30多年的歲月，滄海桑田,30多年的歲月，花開花落。我們也從年輕韶華到了鬢髮染霜的年齡。歷史已經證明，10年對越作戰，打破了蘇聯的戰略包圍，穩定了東南亞局勢，推動了國際反霸統一戰線，為改革開放和四個現代化建設爭取了一個長時間的和平環境，進而對世界局勢的走向產生了深刻而長遠的影響。自古男兒多慷慨，金戈鐵馬護家國。在此，向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過程中做出貢獻的英雄們致以崇高的敬意！
《熱血頌》
攜筆去從戎，淬火鑄成鋼；
邊關風雨急，請纓赴沙場；
飛身擒小霸，槍射白眼狼；
吾身獻華夏，先祖也榮光
作者：金德勝
編輯：李明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