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東旭
1952年2月19日凌晨2點,朝鮮北部谷山郡的夜空中發出巨大的爆炸聲。志願軍戰士立即前往爆炸地觀察,原來是一架美軍運輸機發生了爆炸。敵機在空中爆炸後墜地,墜地後很快起火,墜機迅速地燃燒起來。根據現場觀察,飛機上已經不會有幸存者,志願軍戰士決定離開。可是他們剛走沒多遠,身後傳來漢語呼喊:“等等,等等……”
戰士們回頭一看,發現不遠處有一個身穿志願軍軍服的中國人,身上的降落傘還沒有解開。戰士們在距那個志願軍100多米的地方,又發現一位美國軍人。很明顯,他們就是從失事飛機上跳傘逃生的。
看到這一幕,戰士們迷茫了:美軍飛機上為什麼有志願軍?而且是跟美軍一起行動?出乎意料的是,這名中國人還自我介紹說:“我是志願軍戰士,名叫張文榮。”這就更讓戰士們一頭霧水:“志願軍戰士怎麼上了敵人的飛機?”
這就要從張文榮的經歷說起了。張文榮是遼寧人,生於1927年,曾經在東北一所工科學校就讀,但是最終考進了軍校。張文榮之所以考軍校,跟張文榮的家庭環境有關。他的爺爺和父親都是軍人,算是軍人世家,在父親的影響下,張文榮改行到西北上了一所軍校。但是才上了兩年,西北就相繼解放了。
早已對蔣軍失去信心的張文榮,脫下了蔣軍軍裝,參加解放軍,成為第60軍180師的一名戰士。這時候新中國已經成立,戰爭硝煙漸漸散去。
1950年6月,朝戰爆發,這本來是朝鮮的內戰,美國卻武裝干涉。同時,美國令其海軍第7艦隊侵入海峽。為保衛家國,志願軍入朝參戰。
訊息傳來,張文榮和戰友們摩拳擦掌。讓他們失望的是:首批入朝參戰部隊中,並沒有180師。1951年2月,180師官兵終於如願以償,入朝參戰。一個月後,全師成員滿懷激情熱血,跨過鴨綠江大橋,冒著美機的空中轟炸,趕到目的地伊川。
180師之所以在這時候入朝,是為了參加五次戰役。確切地說,這次戰役是美軍挑起的,我軍不得不打。
1951年3月下旬,敵軍發起持續進攻,打到了“三八線”附近地區,並在4月上旬打過了“三八線”。此舉改變了戰場現狀,企圖迫使中朝接受既成事實,我們當然不會不答應。
180師此時來到伊川,任務是替換損失嚴重63軍和26軍。當時,該師中像張文榮這樣,沒有作戰經驗的戰士較多,很多人此前沒有參加真槍實彈的實戰。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在北漢江對岸的新店裡,與美國陸軍中的王牌陸戰一師狹路相逢。
美軍憑藉工事優勢包抄到180師側後,搶在我軍前面,佔領了海拔1436米的鷹峰山主峰,將我軍的退路死死敵堵住。此時的180師,人困馬乏、物資短缺,孤立無援,形勢不容樂觀。
接著,180師電臺被炸燬,與上級失去聯絡,耽誤、錯失了突圍的最佳時機。危急關頭,師長只好下令分頭突圍。
最終,180師損失慘重,只有不足4000人突出重圍。正排級的張文榮的任務是負責通訊,但在電臺被敵機炸燬後,他義無反顧地拿起武器,與戰友們一起突圍。
敵人蜂擁而來,戰友們一個個倒下,他左肩也負傷血流不止。張文榮毫不畏懼,招呼戰友們猛打猛衝。就在將要打出包圍圈的時候,一發炮彈落在了他身邊,張文榮頭嗡得一下,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他看到是美軍護士和醫生,他被俘了。
這時候的張文榮,非常憋屈。他原本躊躇滿志,打算在戰場上立功,好為父母長臉、為國家盡忠。結果寸功未立,反而成為俘虜,窩囊死了。不行,決不能這樣窩窩囊囊地偷生。
他艱難地轉過身觀察四周,想自盡殉國,但卻找不到能夠自盡的工具,又動彈不得。
張文榮身體恢復後,又產生了逃走的想法。他要重返戰場,給犧牲戰友報仇。可是四周都是高強電網,周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想要逃離比登天還難。
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張文榮熬到了1951年底。
中美就“戰俘遣返”進行談判,美方節外生枝,提出了所謂的“自願遣返”。所謂“自願”,其實就是威逼利誘。蔣軍為了讓戰俘們到臺島去,向戰俘營派去了一批“教師”、“醫生”,對戰俘進行恐嚇,逼迫他們在到臺島去的“請願書”上簽字。更讓人不齒的是,他們還在戰俘身上刺標語,斷掉戰俘的回國之路。
其實所謂的教師和醫生,都是蔣軍特務,他們的目的就是不擇手段,阻止戰俘回國。對於要求回國的戰俘,他們非打即罵,甚至動用私刑、關禁閉。他們還叫囂“槍打出頭鳥”,對於回國立場堅定的戰俘,他們不分晝夜對其進行折磨,不少戰俘被打傷打殘,甚至活活打死。
張文榮曾親眼看到一名叫林學甫的志願軍戰士,因為堅決要求回國,特務們以看病為名,將其拖出去痛打了一頓,還在給他在身上刺上“光復大陸”。
面對特務的卑鄙行為,林學甫怒目圓睜:“你們可以在我身上刺青,但我的心永遠是紅色的。”特務聽了惱羞成怒,殘忍地將其殺害,還將他的心臟挖出。
張文榮也多次表示,自己不去臺島,願意回大陸,但是敵人並沒有為難他,因為戰俘中有不少同學,也有個別敗類,披露了他“黃埔生”的身份。
而且張文榮還有一技之長,懂得電臺發報技術。因此敵人就在他身上打主意,希望張文榮為美軍做事。目睹了戰友慘狀之後,張文榮改變了策略,跟敵人虛與周旋,敷衍應付。如此一來,敵人果然對他產生了幻想。
不久後,戰俘營的“聯隊長”王順清通知張文榮:“恭喜你透過考核,被選中執行特殊任務。”
幾天後,張文榮便和其他幾人離開戰俘營,先在美軍戰俘調研處特務機關接受進一步審查。
1951年12月下旬的一天晚上,張文榮等“投敵戰士”被送到釜山的飛機場,幾個小時後到了東京。
第二天早上,他們被帶到一間辦公室,裡面有一個叫史密斯的美國人和一個叫小島的日本人,他們都會說流利的中文。
一進屋,史密斯就問:“你們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張文榮等人回答說:“不知道。”
小島接著說:“這裡是東京諜報機關,跟你們中國的軍統一回事,你們今後的任務就是從事情報蒐集工作。”之後,小島拿過一張諜報人員登記表,讓他們挨個進行登記。
這時候,張文榮開始了激烈的思想鬥爭:美軍虐待戰俘,還逼迫他們去臺島,因此他才和敵人周旋,表現不那麼激進。可是現在美軍逼迫自己搞特務工作,性質完全變了,這等於背叛,一旦邁出這一步,就難以回頭,無論如何也不能幹。
但他又想,如果自己不答應,轉眼之間就會被除掉。與其稀裡糊塗被殺,不如等待時機、逃離魔掌;即使沒有機會,也要幹掉幾個敵人,不能便宜了這夥惡魔。
主意已定,張文榮就默默地拿起了筆。
在東京,美方對他們進行了兩個月的包括情報偵察、爆破刺殺、通訊、跳傘等課目的訓練。訓練結束後,他們被送到漢城待命。這段時間,美軍對他們進行持續考察,在他們的宿舍安插臥底,對他們的言行進行監控,看他們意志是否堅定,有沒有“耍花招”。一旦認定是在偽裝,就會突然被人帶出去,人間蒸發。
他們還安裝了竊聽器,對他們的言行進行全天監視,在確信他們是真心實意為美國人做事後,才對他們下達任務。
1952年2月19日下午,美籍特務教官“王先生”召集張文榮他們開會:“一會就要將你們空投到中朝軍隊後方,弄清中朝軍隊的彈藥庫、糧庫位置,然後指導美軍飛機進行轟炸。完成任務的話,回去有重賞。”
當天,張文榮一行人都換上了志願軍軍服,每人領了一把匕首、一支步槍、2枚手雷等裝備,登上了美軍一架C-46“突擊隊員”運輸機。C-46是一款由一種商用高空客機設計轉變而來的運輸機,載客量為62人,二戰時期它被美國陸軍航空隊、美國海軍和美國海軍陸戰隊用於軍事運輸。飛機上除了由戰俘組成的3個情報小組,還有2名飛行員和8名美軍教官。
情報小組被空投的地點,是鐵原以西的谷山郡,這裡是志願軍部隊在第五次戰役後的休整地。
此刻,張文榮的心咚咚直跳,情緒開始緊張,眼看距離自己的部隊越來越近,自己卻無法歸隊。
無論什麼原因,他給敵人寫了志願書,也填寫了當特務的表格,那是一生洗不掉的汙點,渾身張嘴都說不清楚,想成為一名戰士難上加難。這一切都是美軍造的孽,他恨透了這幫魔鬼。
眼下只有殺了他們,才能取得首長和戰友的信任,即使不能洗清自己也可以出一出心中的惡氣。想到這裡,他在昏暗中掏出了手雷,緊緊攥在棉手套裡,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告訴自己,不能發慌,要沉著冷靜,一定要乾淨利落幹掉他們。凌晨2點20分左右,機艙門開啟,跳傘行動開始。行動小組負責人哈里森開始一一點名,點到誰的名,誰就開啟降落傘往下跳。
“張文榮,跳!”哈里森低聲喊道。
“是!”早已嚴陣以待的張文榮站起身,快步向機艙口走去。一陣冷風迎面撲來,張文榮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拉了一下衣角,儘量讓自己保持鎮定。
在離開艙門時,張文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拉開了手雷上的拉環,用盡全身力氣,向機艙深處扔去,還沒有等飛機上的人反應過來,他縱身一躍,已經離開飛機。
他離開飛機幾秒鐘,飛機爆炸了。大概是炸到了油箱,緊接著飛機發出一聲巨響,冒出一股濃煙,化作一團火球朝地上栽去。
在這之前,志願軍地面防空部隊就發現了這架行蹤詭秘的飛機,在密切注視著它的行蹤。飛機在空中爆炸後,志願軍立即就趕到了事發地點。
不是張文榮一個人跳傘嗎?怎麼還有一名美軍?
原來,哈里森是個老牌特工,感覺非常敏銳,在手雷爆炸前,他不顧一切地跳傘逃命了。
志願軍戰士發現他們之後,將其押解到駐地,張文榮他詳細講述了自己被俘之後的全過程。
美軍哈里森也向志願軍講述了飛機爆炸的原因,間接證明了張文榮的清白。
聽了張文榮的經歷,戰友們唏噓不已,既對美軍的暴行感到憤怒,也對張文榮的勇敢而佩服。
但張文榮的經歷過於曲折,還帶著幾分傳奇,負責審查他的幹部不敢輕易下結論,將他送往上級。
張文榮向上級詳細揭露了美軍虐待和強迫戰俘前往臺島,逼迫戰俘從事特務工作等一系列罪行。張文榮的控訴材料,成為中朝談判代表團跟美軍談判的炮彈,讓美方代表非常難堪。
後來,參與談判的柴成文在《板門店談判》一書中這樣寫道:張文榮在關鍵時刻,臨危不懼以自己的英勇行動向祖國母親報到。
有了死裡逃生的經歷,張文榮看淡了很多,覺得跟那些死在戰俘營的戰友相比,自己幸運多了。1966年,張文榮回鄉。面對鄉親的質疑,他只說:“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張文榮後來分配到了縣文教局,但他主動請求,到滿都戶鎮古城子小學當了一名普通的教師。2000年3月,張文榮老人心臟停止了跳動,享年73歲。
生前彌留之際,他坐了起來,斷斷續續對兒子說:“我要聽志願軍軍歌。”
兒子趕緊想辦法,在屋裡放起了“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老人眼裡泛起亮光,似乎又回到了硝煙瀰漫的戰場。
老人辭世一百天時,張文榮的子女收到了原部隊補發的復員軍人證明書和復員費。
【深耕戰爭史,弘揚正能量,歡迎投稿,私信必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