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樂，本季度的績效考核結果下來了。你知道你的績效結果是什麼嗎？”員工關係主管任巧坐在桌子那頭，一臉的嚴肅。
“D?”周樂想給任巧一個微笑，但實在笑不出來，只好作罷。強烈的自尊勉強控制住了臉部的肌肉，做了個面無表情。
他已經連續兩個D了，再有D，按照公司的“慣例”，他應該主動離職。
“嗯，因為工作績效沒有完成，還因為自己的工作失職，造成了一個大客戶的流失，你來公司這麼多年……“
“不用說了，我辭職，最近事情比較多，也確實沒有精力放到公司上。“周樂找著藉口給自己臺階下，就算離職，那也得自己提，是自己不想幹了。
和同事調侃著辦完手續，佯作輕鬆地走出公司，周樂筆挺的肩膀拉攏下來。
去市場買了魚、肉，咬咬牙，買了幾隻肥肥的螃蟹，周樂帶著愧疚，想要彌補一下今天休班在家的小葉。
開啟門，小葉沒有躺在沙發上休息、看電視，也沒有玩手機。她一反常態的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像是在等自己。
周樂心中莫名一沉，不敢多看自己的小葉，快步走進廚房，嘴裡唸叨著：“我今天買了幾隻螃蟹，咱們吃頓好的。“
“周樂……“
“你不用過來，你去玩會，我自己收拾就可以了。“周樂急忙打斷小葉的話，推著她往外走。
“你……“小葉看他這樣子，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周樂忙碌著，不敢去深想小葉的異常原因。
“多吃點！“飯桌上，周樂殷勤的撥開螃蟹，遞給小葉。
“周樂，我弟弟也有女朋友了。“小葉推開了遞過來的螃蟹，嘆口氣。
“婚姻，不能只有愛情的……“
“分手吧！“不等小葉說完，周樂脫口而出。
這句話說出口，周樂如有神助一般，滔滔不絕：“咱倆性格也不太合適，你太鬧騰了，我有點吃不消。今天做這麼多好吃的，咱們好聚好散，好好吃頓散夥飯！“
不知道是怎麼吃完的那頓飯，周樂只記得自己笑著說了好多，既然註定不能在一起，那何不自己提出來。
冬日裡的陽光格外炫目，公園裡的人們聚集在陽光底下，悠閒地曬著太陽。或笑、或鬧，人們的身上散發著從容不迫的光芒。
周樂獨自縮在一樹蔭處，冬日裡陽光到達不了的地方，陰寒徹骨。
“你哥哥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他一個人養著這一大家子，你都三十了，也該懂點事兒！”一向看他不順眼的嫂子，熟練地翻著白眼。
三十了……三十了……
周樂抱住頭，早衰的大腦已經思考不了未來，強大不了的心臟攪拌著疼痛。
嬉笑聲傳來，在這陰冷的角落裡，格外的刺耳。
世界上幸福的人這麼多，為什麼不能再加我一個？！
“啪！”有什麼東西滴在地上，一滴兩滴……周樂把臉埋進掌心，壓抑著，哽咽著，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公園裡，企圖用無聲無息來維護一下自己那毫不值錢的“面子”。
但是眼淚偏要和他作對，爭先恐後地湧出來，不願再憋屈地呆在淚腺裡。鼻涕也有樣學樣，長了志氣一般，要從自己那粘膩、陰暗的角落裡跑出來，撕扯著周樂那極力維護的“面子”。
終於支撐不住，周樂嗚嗚咽咽地哭著，失魂落魄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媽媽，看那個叔叔，鼻涕流到嘴巴里了！”
周樂掀起衣服，擤了一把鼻涕，親自把那皺皺巴巴、搖搖欲墜的“面子“掀下來，輕輕拋到了地上。
冬日天短，夕陽將下。
周樂站在樓頂，寒風蕭瑟中，搖搖欲墜。
路上汽車川流不息，裡面的人應該是事業有成，前程似錦吧；遠處小區燈火通明，裡面大概溫暖如春，歡聲笑語吧。
不過，這一向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周樂自嘲一笑，輕輕一躍：不如就用這一刻噬骨的疼痛，去換往後餘生的安寧吧！
“周樂，周樂！“聲音尖銳刺耳。
周樂皺起眉頭，睜開眼睛，頭痛欲裂。
片刻的迷濛之後，周樂想起了自己幹了什麼，忙坐起來。
他迷茫了，自己竟然什麼事都沒有，甚至沒有擦破一點皮。
那可是20層樓……難道這是天堂？剛才誰叫自己？
沒等他想明白，電話響了。
“喂？周樂，你怎麼回事？今天這麼重要的會議，你竟然缺席，打電話還打不通！你知不知道因為你，X集團沒有和咱們續約！你趕緊來公司！“電話那邊的總監暴躁地結束通話電話。
周樂耳朵嗡嗡的，一種奇異的混亂感襲擊了周樂的大腦，因為宿醉錯過簽約會而丟失公司大客戶，因為丟失大客戶得到第三個”D”的考核成績，然後自己辭職，與小葉分手……
怎麼回事，自己明明跳了樓啊，不是一了百了了嗎？
“叮咚……”門鈴響了。
一股驚悚的感覺襲來，周樂機械的開啟門，門口果然站著已經分手的小葉。
“周樂，我今天休班，不如你請個假，咱們一起聊聊天吧？好久沒有一起坐下來聊聊了。”
果然還是那句話。
“不行，公司出了點事，我要趕緊去公司，你自己在家裡玩會吧。”周樂聽到自己不耐煩地說。
他跑了出去，沒有去公司，一路跑到了XX大廈，自己跳樓的那裡。
一遍不行，我就兩遍！
帶著一股激憤，周樂又跳了下去。
“周樂，周樂！”聲音尖銳刺耳。
周樂皺起眉頭，睜開眼睛，頭痛欲裂。
只消片刻的迷濛，周樂就記起了所有。
“滴答、滴答……”電話響了。
周樂遲疑著接起電話，“喂？周樂，你怎麼回事？今天這麼重要……”
“啪！“周樂扣上電話。
果然，自己不知怎麼回事，陷入了某中迴圈。
難道自己死不了？不知怎的，周樂心中升起一股歡喜，難道自己是不死之身？
周樂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新奇、興奮，還升騰起一種難以名狀的底氣。
“叮咚……“門鈴響了。
周樂定了定神，熟練的去開啟門，門口果然站著一臉糾結的小葉。
糾結？自己怎麼之前沒有注意到，難道她對自己還是有感情的？
“周樂，我今天休班，不如你請個假，咱們一起聊聊天吧？好久沒有一起坐下來聊聊了。”
就跟看自己已經看過好幾遍的電影情節一樣，小葉照著“劇本“說出了這句話。
“不……“周樂差點慣性地說出自己的”臺詞“，隨即剎住車。
既然死不了，自己何不改寫劇本，換種方式？
“好，你想去哪玩？“周樂把小葉拉進門，溫柔地說。
小葉有些驚訝的看著周樂。
周樂心裡升起歉意，自己之前確實因為工作等原因，好久沒有陪她了。
“今天是你的時間，周樂是你的周樂，儘管使喚！“反正工作是留不住了，去他孃的吧！何不在小葉提分手前，好好彌補一下她？
誰知，小葉聽了這句話，卻一下子眼睛裡蓄滿了淚，委屈的看著他。
“怎麼了？“周樂問。
“沒什麼“小葉擦去眼淚，笑了”你說的，今天要好好陪我！“
周樂知道今天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天，晚上她就會提到彩禮的事，他們會分手。
“沒問題！小周子任憑皇后娘娘差遣！“周樂一反常態的耍起了嘴皮子，胳膊一架，彎腰低頭，做出太監的樣子。
“撲哧—“小葉一笑，手搭在周樂的胳膊上，娉娉婷婷，拿捏起了皇后範兒。
倆人相視一笑，那一刻，周樂覺得他的生活竟然也可以這麼美好。
他突然不想死了。
路過遊樂園，周樂提議進去玩一下，因為價格昂貴，他從來沒有帶她進去玩過。但是今天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天，價格突然變的不是第一位了。
“太貴了，一個人二百呢，咱們兩個人就四百！“小葉心疼的說。
“不要緊，今天咱們痛痛快快玩一回。“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周樂突然有了一種豪氣的感覺。
“真的不用，咱們又不是小孩子了，前面就有個公園，咱們可以去那裡玩。“小葉還是一如既往的給自己省錢。
“好。“周樂知道，不管自己怎麼說，小葉也不會進去的。
他們一起去公園，豪氣地坐了20元一趟的“遊覽車“，看了鴨子，餵了魚，最後還坐著船遊了一回湖。
小葉從來沒有笑的這麼開心過，周樂從來沒有這麼暢快過。
現在，他真的不想死了。
“幸福感，不是你擁有了多少東西，而是你能感受到你擁有多少東西。“坐在湖邊的亭子裡，享受著冬日的暖陽，小葉溫柔的看著周樂。
周樂心中一動，忍不住道：“對不起，你爸媽要的十萬，我真的拿不出來。“
“周樂，我弟弟也要結婚了。“小葉柔聲道。
周樂的心沉了下去。
“婚姻，不能只有愛情的……“
周樂閉了閉眼睛，今時今刻，他再也無法搶先說出分手二字。
“還要有兩個人的相互扶持，相互成就。“
周樂驀地睜開眼，看著小葉。
小葉嫣然一笑：“我和我爸媽說了，你公司是個大公司，你是一個事業心很強的人，又責任感，一定可以做出成績的。我爸媽說讓我們再相處一年，各自努力給他們看。“
周樂的心升到一半，又沉了下去，公司……
“滴答、滴答……“電話響起來。
周樂拿出來一看，是公司員工關係主管任巧，他扣上了電話。
“誰？“小葉問。
“公司的。“周樂敷衍。
“接啊，萬一是重要的事。“
“那你等會，我給公司回過去，可能有點事情。“
來到一處僻靜處，周樂拿起電話，斟酌良久，深吸一口氣，撥了回去。
“喂？周樂，今天怎麼沒來公司？“那邊傳來任巧一向柔和的聲音。
“呃……嗯。“周樂不知道該說什麼。
“本來應該在公司說的，但是你沒來，我就電話裡和你說吧。“
“周樂，本季度的績效考核結果下來了。你知道你的績效結果是什麼嗎？”電話那頭，任巧有點嚴肅。
“D”周樂很平靜。
“嗯，因為工作績效沒有完成，還因為自己的工作失職，造成了一個大客戶的流失，你來公司這麼多年……“
周樂沒有接話，他等著那邊那道柔和的聲音，宣判他殘酷的結局。
“……付出了很多，公司都看在眼裡。之前你申請過去設計部，公司當時處於種種考慮沒有同意。這次你連續三個D，按照規定，你可以選擇調崗或者離職。我打這個電話，就是想要問你一下，公司打算把你調到設計部，不知道你願意嗎？“
轟！所有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周樂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實公司領導考慮一段時間了，你之前提交的設計方案，領導很看好。不過鑑於你本次丟失大客戶，工資可是要降級哈。“
“好……同意，我同意！“周樂激動起來，有點語無倫次。
因為自己選擇不同和反映不同，命運呈現了不同的轉折。周樂一時間有點患得患失起來，自己何其有幸，能夠得到命運的垂青。
活著，真好！
活著才能有無限可能。
周樂開心的朝女友走去，小葉說的對，重要的是能感受到自己擁有什麼，而不是自己擁有什麼。
現在，自己有了喜歡的工作，身邊還有這樣愛自己，一心向著自己的女朋友。周樂深吸一口氣，空氣充滿了肺葉，帶來了甜蜜和舒爽。
遠遠的，小葉微笑著看著他。
“救人啊，有人落水了！“身邊突然有人叫喊起來。
周樂扭頭一看，有個人在水裡撲騰著，腦袋在水面時沉時浮，眼看力氣越來越小了。
沒來得及思考，周樂就跳下去了。
一陣徹骨的寒冷傳來，周樂打了個寒顫，連忙朝那人游去。
冬天的水特別冷，一會周樂就感覺自己肢體有點僵硬了，他使盡力氣，推著那人朝岸上送去，有人在上面把那人拉了上去。
周樂正要自己上去，突然有什麼在下面拉扯住了他的腳。
周樂心中驚悚，試了幾次都上不去，反而被越拉越往下。
MD，什麼東西？
意識漸漸模糊，最終沉入了黑暗。
“周樂，周樂！“聲音尖銳，但不刺耳。
周樂心中一喜，一骨碌坐起來。卻發現自己在一個空空的地方，四周一片白茫茫，什麼都沒有。
“怎麼回事？我在哪？“周樂忍不住問出聲。
“你死了呀！“那個尖銳的聲音說。
“為什麼？“周樂脫口而出，才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有點蠢。
“救人，淹死了呀。“
“我、我是問為什麼前兩次沒事？“
“你沒聽過天不遂人願這句話？“那聲音嘲諷道”你跳樓想自殺，豈是你想死就能死？“
周樂氣笑了，反駁道“每年那麼多自殺的人，難道每個人都如同我一般？“
“當然，從選擇自殺那一刻起，自殺者就會陷入平行時空，不斷迴圈過去的痛苦。直到自殺者悔悟，做出改變。“
“然後命運就會被改變？“周樂問道。
“哼，當然不會，當自殺者悔悟，做出改變，不再想要自殺。命運就會順應他之前的心願，賜予死亡。“
“你可以稱之為是對不愛惜生命的懲罰，也可以稱之為命運之神的惡趣味。“那聲音惡意滿滿道。
“命運不同情弱者，只欣賞百折不撓之人。“
“那我可以去輪迴了嗎？“周樂無力道。
“輪迴？那不是自殺者能享有的，你得在永恆的虛無中懺悔。“
“我可以選擇灰飛煙滅嗎？“不讓輪迴？我不要了好吧？
“不可以哦，你將保留所有的記憶，承受墜樓時的痛苦，永久的在這個空間裡，享受孤獨和懺悔……”
“可是我救了人。”周樂掙扎道。
“你猜那女人是誰？又是誰把你拉下去的？”那聲音桀桀道。
“難道是你？”周樂驚怒。
“你猜？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