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悅
出道30年，木村拓哉終於拿下人生第一個影帝。
▲木村拓哉獲日本第46屆報知電影獎最佳男主角獎。
12月初，日本第46屆報知電影獎公佈獲獎名單，出道30年的木村拓哉憑藉在《假面之夜》中飾演的刑警新田浩介首次獲得最佳男主角獎。
報知電影獎從1976年開始設立，這個獎項雖然不如日本電影學院獎權威，但歷史更為悠久，在民間也有更廣泛的影響力。
多年來，木村拓哉獲過很多電視劇最佳男主角的獎項，在電影界，卻建樹平平。很多媒體都說，這是木村拓哉出道30年第一次奪得“影帝”。
木村拓哉是大帥哥，魅力四射這件事沒有爭議，但他的演技向來沒有那麼被人認可，比如曾有觀眾曾吐槽他演的每個角色，“看起來都差不多”。
▲由上至下為：《冰上戀人》、《悠長假期》、《戀愛世紀》的劇照
此次報知電影獎評委會給木村的評價是：“苦澀感增加，渾身散發出成熟男性魅力，表情生動，獨樹一幟。”
人們才驚覺，木村拓哉的演技，已經不再遜色於他的臉龐。
▲《假面之夜》海報，木村拓哉在裡面飾演警察新田浩介
此次，木村拓哉憑藉參演《假面之夜》獲獎，但這部電影獲得的評價並不高。
顯然，電影加分並不多，這個影帝是木村拓哉紮紮實實憑著自己的演技拿來的。
木村神話
木村拓哉首先是一個神話，再是一個演員。
▲木村拓哉
有人說：“日本的美，在川端康成的小說裡，在前天真三的相機裡，在宮崎駿的動畫裡，更在木村拓哉的眉眼裡。”
沒有人不讚嘆木村拓哉年輕時俊美的容顏。
▲微卷中長髮、面容秀氣，這誰看了能不晃神吶？
1972年出生的木村拓哉上小學時就不斷被女生告白。
據說他的母親經常陶醉地看著兒子的睡顏，以至於忘記做家務。
▲大S曾在綜藝節目中表示自己的偶像是木村拓哉
1987年，15歲的木村拓哉加入了造星工廠傑尼斯事務所，第二年與中居正廣、香取慎吾、稻垣吾郎、森且行、草彅剛組成SMAP組合，並在1991年釋出單曲正式出道。
剛剛出道的木村拓哉頂著蓬鬆的捲髮，身穿白色的西裝外套，在舞臺上隨音樂起舞，青春洋溢。臺下的尖叫聲大半都是獻給這個男孩。
▲作為歌手出道時期的木村拓哉
剛剛進入事務所的男孩子被稱為“小杰尼斯”。新入社的“小杰尼斯”都只有十三四歲左右，他們都要接受漫長而嚴苛的培訓，從唱歌、跳舞、演技、主持、寫詞、作曲到武術基本功和高空特技。傑尼斯要培養的是各方面的全才。
嚴苛的訓練沒能磨去木村的稜角。他叛逆的性格讓老闆喜多川頭痛不已。
▲木村拓哉的演唱會總是座無虛席
事務所希望旗下的明星一頭黑髮，木村拓哉不僅留了長髮，還染成黃色，老闆喜多川見了，氣得把電話摔在木村腳下。
木村的不服管教，讓他一開始在事務所受到排擠，演戲的時候只能分到配角。
儘管如此，木村拓哉還是在1993年憑藉《愛情白皮書》裡的配角走紅，主角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木村拓哉在《愛情白皮書》裡飾演一心追求女主角（奈美）的配角取手治
木村成為日本全民男神後，與喜多川的矛盾依舊如故。他曾經在新年直播中對著鏡頭許願，要“打倒喜多川”。
不過，木村拓哉的叛逆並未在成名後演變為目空一切。相反，他拍戲的時候從來不耍大牌。
在拍攝《愛與夢飛行》時，有個吃便當的鏡頭，由於群演一直忘詞，這個鏡頭拍了9次，木村也老老實實吃了9份便當。
▲木村拓哉在《愛與夢飛行》裡飾演飛行員上田
導演當著群演問木村：“是不是快吃飽了？”沒想到木村豎起一根手指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導演不要為難群演。
從1996年的《悠長假期》開始，只要是木村拓哉主演的電視劇，收視率都居高不下。木村拓哉在劇中飾演一個不得志的年輕鋼琴家瀨名，與松隆子飾演的過氣模特小南日久生情。
▲木村拓哉在劇中飾演一個不得志的年輕鋼琴家瀨名，與松隆子飾演的過氣模特小南日久生情。
日本富士電視臺週一晚九點黃金劇場播出的日劇被稱為“月九”。《悠長假期》創造了“月九不出門”的盛況。
每到週一，人們下班後就匆匆趕回家，為的是不錯過木村主演的電視劇。
根據日本新聞網站統計，平成時代日劇最高收視率排行榜前10中，木村拓哉主演的就佔了5部。
▲許知遠在十三邀裡談論對木村拓哉的印象
日劇學院獎也5次將最佳男主角獎頒給木村，日劇GP大賞也6次將最佳男主角獎頒給他。
木村從來都是拼盡全力演好每一部作品。在2008年的政治劇《變革》中，36歲的木村拓哉飾演日本史上最年輕的首相。他在最後一集，沒有用題詞板，也沒有停頓，一氣呵成完成了長達23分鐘的演講，拍出了日劇史上最長的單鏡頭。
▲在2008年的政治劇《變革》中，36歲的木村拓哉飾演日本史上最年輕的首相。
儘管這篇演講有15頁臺詞，但是木村一如既往，在家裡背好臺詞才去片場。
也許在別人眼中，木村拓哉是個神話，但他從不這樣看到自己。
他對自己唯一的期許是當一個“盡力做到最好”的演員。
▲有天賦的人有時候更加努力和勇敢
從1991年出道開始，他就把“I’ll do my Best！”的座右銘寫在每一部劇本的最後。
引路人，蜷川
木村拓哉不止一次說，激勵他在演藝事業上堅持不懈的是他的恩師蜷川幸雄。蜷川是讓真正讓木村對演戲開竅的人。
▲蜷川幸雄
木村曾經說過：“我能有今天，是因為在我對演戲還很陌生時，蜷川幸雄導演告訴我，得到觀眾的掌聲多麼嚴肅和美妙。”
蜷川幸雄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就是日本知名的戲劇與電影導演，也是日本當代戲劇的代表人物，被稱作“世界的蜷川”。
▲蜷川幸雄執導：《NINAGAWA麥克白》海報
蜷川的固執和暴躁是出了名的。
他不僅嚴格要求團隊成員，也近乎殘酷地要求自己。
與他合作過的人曾說，他人未到、聲未到，劇本、菸灰缸就先扔過來了。
蜷川認為自己的使命是“打造一個足以對抗千把利刃的舞臺。”他把自己的自傳回憶錄也命名為《千刃千眼》。
即使在他晚年身體狀況很差的時候，他依然坐著輪椅，後面掛著氧氣瓶，在劇場聲嘶力竭地導戲和罵人。
▲《千刃千眼》
蜷川曾經發掘和培養了很多現在仍然活躍於舞臺和影視界的明星演員。藤原龍也、木村拓哉、小栗旬、宮澤理惠等影視明星都曾參與過蜷川的作品。
當時很多劇場人都孤芳自賞，不願與電視上的明星偶像有任何關係。蜷川幸雄卻更喜歡看電視挖掘理想的演員。
▲蜷川幸雄與小栗旬在片場講戲
他認為，偶像明星不只是偶像這麼簡單，偶像是努力把觀眾的慾望具現化的人。偶像參與演出能夠讓普通觀眾也願意走進劇場。
偶像們非常清楚認知到演藝圈的殘酷，他們知道一旦失敗就會失去工作。如果他們不具備些特別的賣點就絕不會紅。蜷川想要做的就是更多更深地逼出這些人的潛力。
1989年，17歲的木村拓哉參與演出蜷川的舞臺劇《導盲犬》，這也是木村正式開始挑戰演戲的第一部作品。
▲木村挑戰演戲的第一部作品《導盲犬》
戲劇的名字是“導盲犬”，而“導盲犬”常常給人溫馴地引領盲人避過危險的印象，但這部劇所要展現的卻是“不馴服的狗”。
蜷川說：“正在成長進入過渡期的拓哉君的感性吸引了我。我想他純真的感覺和角色很合適。”
導演看重的是少年木村拓哉所散發出來的“噪音（noise）”，也就是“對於社會現實的那種惡作劇般的東西”。
木村拓哉形容，他所飾演的是一個“不服從、堅持自我、清清楚楚做事的人”，雖然臺詞裡有不少“過激”的內容，但仍然“很帥”。
▲木村拓哉曾在採訪中表示，在出演了《導盲犬》之後，才知道掌聲和歡呼聲是多麼來之不易的一件事。
顯然，無論是《導盲犬》的劇本，還是導演蜷川幸雄本人，都超出了當時還是少年的木村拓哉的理解能力。
那是一段痛苦的記憶。
木村後來在隨筆集《開放區》中寫到，“那時覺得自己實在沒辦法，好像不會演戲。自己生自己的氣，也不能夠怪誰。所以就跑進練習場的廁所裡哭。出來時，在裝成在打哈欠的樣子來掩飾”。
▲《開放區》收錄了木村拓哉1995年－2003年的日記
雖然在木村拓哉在排練期間會躲在廁所偷偷哭，踢飛路上的垃圾箱，連廁所的馬桶都被他踢壞了，但是在蜷川面前，不管捱了多少罵，木村都是一副不認輸的樣子。
木村的不認輸讓蜷川幸雄刮目相看。
在蜷川看來，木村拓哉“感覺就是一個人在燃燒火焰”，“能夠賓士在時代的尖端，有著和世界的同步性”。他甚至認為那時熱播的《悠長假期》太無聊，還不能“讓人感到演員的閃光”。
▲《悠長假期》劇照
木村有潛力演出更好的作品。
他也確實從此全力以赴，飾演後來的每一個角色。只不過他拍攝的電視劇還是遠遠多於電影。
電視劇一直都是木村的“舒適圈”。
▲《冰上戀人》：2004年首播
蜷川幸雄曾經指出，木村拓哉太有平衡感了，“恰如其分的反抗，恰如其分的諷刺的言行，恰如其分的桀驁不馴，全部這些就像混合均勻的七味粉。”他希望木村拓哉擺脫電視劇收視率的束縛，多拍一些電影。
在之後的表演生涯中，唯一真正讓木村拓哉再次陷入困境的恐怕只有香港導演王家衛的《2046》。在影片中，木村拓哉飾演的角色在一列往返2046的列車上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由王菲飾演的機器人。
▲《2046》裡木村拓哉與王菲對戲片段
木村參與《2046》的拍攝，從2002年開始到2004年結束，持續了整整三年。
木村拓哉至今還記得他與王家衛在片場的對話。
王家衛：“你在等人。”
木村拓哉：“我等誰啊？”
王家衛：“不不不，不是等誰，你就是在等一個人。”
還沒等木村弄清楚狀況，王家衛就已經在說：“準備——開拍！”
▲《2046》中的木村拓哉
木村拓哉習慣的拍攝方式是導演設定明確的目標，他會想方設法達到這個目標，但是王家衛卻連劇本也沒有。
沒有人知道躲在墨鏡背後的王家衛就究竟要什麼。而且他一時心血來潮讓演員拍的東西，到了最後，也很可能會被剪得一刀不剩。
木村沒有辦法理解王家衛的作風，只好求助梁朝偉。
▲梁朝偉、王家衛、木村拓哉的合照（左起）
梁朝偉說：“沒事，不明白也沒關係。”
又說“不管能不能理解，總之先去好好享受表演。”
其實梁朝偉自己也備受折磨，但他仍然剋制自己的情緒，開導木村拓哉。
在《2046》中，木村拓哉呈現出三種狀態，百無聊賴地等人，溫柔繾綣地與王小姐（王菲）低語，神色凝重地等候暴怒的王父發落。每一種狀態都轉瞬即逝，很快就匯入王家衛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影中。
王家衛年復一年地折磨這些影星，讓他們一遍遍拍攝永遠不會出現在別人電影裡的鏡頭，最終卻只擷取其中最讓人難以忘懷的那幾個片段。
▲劉德華在採訪中評價王家衛拍戲慢
後來，木村拓哉很坦誠地對媒體說，這段經歷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實質的收穫。
這是可以理解的。
木村拓哉每一步都腳踏實地，只是在王家衛這裡踩了空。
遲來的影帝
木村拓哉真正顯示出他的電影表演功力是在2006年的《武士的一分》中，他也差點就透過這部電影拿到日本奧斯卡的影帝。
▲《武士的一分》海報
在山田洋次導演的《武士的一分》中，木村拓哉飾演一位平凡的下級武士三村新之丞。
他每日的工作是為藩主試毒，一次因中毒而雙眼失明，丟掉了工作。她的妻子四處求助，卻不幸遭人強暴。三村決心報仇，找回武士的那一分尊嚴。
山田洋次說，在他12年前第一次見到木村拓哉時，就覺得他的眼神凜然如一位武士，“那跟我第一次看到高倉健的感覺一模一樣”。
▲木村拓哉在《武士的一分》中，飾演一位平凡的下級武士三村新之丞。
但諷刺的是，在電影中，木村飾演武士唯一用不上的就是他的眼神。
即使奪走了木村拓哉身上最像武士的特徵，木村依然表現不凡。
不同於北野武在《座頭市》裡飾演的盲武士，劍術了得，四處行俠仗義，木村拓哉飾演的盲武士自身難保，連自己心愛的妻子都沒能保護，既辛酸又狼狽。只有在決鬥中他刺死對手的那一瞬間，他才看起來像一個真正的武士。
▲《座頭市》劇照
在電影結尾，妻子雖無顏見丈夫，但依然假裝新來的炊飯姑娘替丈夫煮飯。木村拓哉飾演的三村吃了兩口就發覺是妻子回來了。他急切地伸手遞碗，嘴上小心翼翼地要“熱水”，心裡要的卻是與妻子和解。
所有的思念和悔恨都融化進“這麼久我一直在忍受德永（僕人）做的飯菜”這一句抱怨中。
木村拓哉並不是只會在電視劇裡耍帥的偶像明星，他也能演出辛酸裡的溫柔，狼狽中的尊嚴。
《武士的一分》獲得第30屆日本電影學院獎包括最佳男主角在內的12項提名，木村拓哉功不可沒。
▲木村拓哉飾演的三村吃了兩口就發覺是妻子回來了。他急切地伸手遞碗，嘴上小心翼翼地要“熱水”
只不過，經紀公司傑尼斯事務所以“不希望旗下藝人跟其他男星爭奪最佳男主角”為由，讓木村拓哉退出了最佳男主角獎的評選。
木村本人看起來不以為意，也順著公司的意思說“我不想跟人家比”。但影迷卻倍感惱怒，甚至有人在網上留言“有種連戛納之類的國際影展也拒絕受獎好了”。
▲據組委會事務局介紹說，主辦方最終順從了木村拓哉經紀公司方面
此後的木村幾乎很少拍電影，他的演技是在電視劇中慢慢成熟的。
直到2018年，木村與晚輩二宮和也合作《檢察方的罪人》，木村飾演的檢察官也與他在電視劇裡出演的檢察官角色並無太多不同。
時隔14年，木村拓哉奪得報知電影獎最佳男主角，這次卻沒有受到經紀公司阻撓。
▲《檢察方的罪人》海報
獲獎的木村說他真的很開心，還在網上曬出手捧獎盃的照片。但他也說：“通常這樣的評選，基本上我都不是被考慮的物件。”
至於“通常不被考慮”的原因是否與傑尼斯事務所有關就不得而知了。
讓木村奪獎的《假面之夜》是前作《假面飯店》的續集，同樣改編自東野圭吾的原著小說，是繼“加賀恭一郎系列”和“神探伽利略系列”之後，“假面飯店系列”的第二部電影。
▲《假面飯店》講述了刑警（木村拓哉）扮成服務生混入酒店
警察局收到匿名信，預告殺人犯會在除夕的“假面之夜”化妝舞會中現身。木村拓哉飾演的刑警新田浩介被派往東京的高階酒店當臥底。他需要在24小時以內從500個蒙面的嫌疑人中找到即將犯案的真兇。
不過東野圭吾在《假面飯店》拍攝完成後的慶功宴上告訴木村拓哉，他是最初就是以木村為原型來寫的新田浩介這個角色。
“我當然是很高興啦，但還是希望老師您能早點告訴我啊。”
▲《假面飯店》拍攝完成後的慶功宴
毫無疑問，這對木村飾演角色是一條極為重要的線索，東野先生卻直到最後才揭曉，木村自然是哭笑不得。
不過在拍續集《假面之夜》時，這條線索還是能派上用場。至少，木村這次知道了新田是為他量身打造的角色。
▲《假面之夜》主演陣容，左三為木村拓哉
刑警新田浩介的確具備了木村拓哉所有的叛逆性格，但這種叛逆性格又不是木村的全部，而常常如蜷川幸雄所言是“恰到好處”。
他在電影中的任務是在長澤雅美飾演的山岸尚美幫助下做一個臥底，假裝成為酒店的服務員。那個放蕩不羈的刑警必須掩蓋在彬彬有禮的酒店人的假面下，卻又時刻主導著新田浩介的破案行動。
刑警和酒店人代表了兩種對待假面截然相反的態度。
刑警要揭穿所有人隱藏在假面下的面目，以便找到嫌犯；酒店人則從不去質疑客人的假面，讓客人得以保有那一份自由。
木村拓哉則要在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之間找到出路。
▲《假面之夜》劇照
臥底受到刑警和酒店人兩套職業倫理的束縛，但是又常常不被任何一方信任。木村的“苦澀味”也正是在兩種角色的張力中一點點滲透出來。
但不論如何，《假面之夜》都只是一部影像華麗的輕喜劇。
不管木村把刑警新田的形象塑造得多麼成功，《假面之夜》也無法與《武士的一分》相提並論。
▲木村拓哉在《十三邀》裡接受採訪
這座遲來的影帝獎盃所肯定的也不是這一部電影裡的木村拓哉，而是在告訴大家，過去的三十年裡，木村拓哉不只是一個偶像，一個神話，當導演喊下“action”，他就能把偶像光環放在一邊，做一個好演員。
作者 | 王悅
編輯 | 季潔
排版 | Ju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