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飯五鼓
文/顧成光
五鼓，是一句方言，鵝公的意思，我們那兒方言把“鵝公”讀作五鼓，是個賤稱。雖是賤稱，但很多人都叫五鼓，他們的父母之所以把孩子取作“五鼓”，是有原因的，那是怕孩子養不大，取個賤名，活下賤一點，閻王爺聽後也會退避三舍。要飯五鼓的父母也隨大流，把他們的大兒子取作“五鼓”便是此用意，因為要飯五鼓出生時呈兇相，剛出生時五鼓生得虎頭虎腦，只可惜一場大病摧毀了他，使他永久失去勞動能力，變得痴呆了。
俗話說屋漏偏遇連夜雨，剛開始時，要飯五鼓的父母健在，可以供養他一日三餐。然而當他唯一的弟弟成家獨立之後，五鼓父母卻先後去世了，五鼓自己只能靠要飯存活了，於是操起一碗雙筷開始了長達半個世紀的要飯歷程。
要飯五鼓出生地的風水其實並不差，他家就在萬羅山腳下，萬羅山腳下有一條蜿蜒曲折的信江河流過，河兩岸的土地平坦，四季物產豐饒，百姓們和睦相處。正是這樣，當地便流行這麼一句話：“頭頂萬羅山，腳踩爬龍灘，代代子孫當縣官”，這句話用當地方言唱，更易使人喜愛。要飯五鼓在“出征”前便學會了這句歌詞，每到一戶人的家門口，便會高聲大唱“頭頂萬羅山，腳踩爬龍灘，代代子孫當縣官”，於是便得到一份與主人同等色樣的飯菜。主人這樣做，那是五鼓的唱詞擊中了心理要害，誰不想自己的子孫出人頭地，雖然不一定當得上縣官，但能持家有道，衍宗接代，搏得個子孫滿堂，也是非常滿足了。要飯五鼓選擇這一句歌詞證明他還是很聰明的。
要飯五鼓的這句好唱詞使得他要飯過程非常順利，常常能得到好的飯菜，有的人家還會隨手給他一分硬幣，而每當有人給他錢時，五鼓就會在人家堂屋門口大唱“頭頂萬羅山……”三遍，然後又是躹躬，又是豎大拇指，然後高興而去。但世上的路並不全是平坦的，要飯五鼓也不總是遇到好人，也不總是遇到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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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有個好事者把五鼓堵在路上，問五鼓能不能唱幾句《十八摸》，五鼓說不會唱。於是那好事者便對五鼓說不會唱可以教你，說完便一句一句地教。五鼓不理睬好事者，扭頭便走。好事者又上前攔住他，又重複一遍《十八摸》唱詞，五鼓卻唱道：“頭頂萬羅山………”，好事者認為五鼓未開竅，於是掏出個蘋果來在五鼓面前晃了晃，問五鼓唱不唱，五鼓看著面前晃動的蘋果，仍然沒有動搖自己的底線。好事者見調笑未果，狠狠地將蘋果扔了，五鼓卻朝相反的方向離去。在五鼓的心裡，雖然人賤，卻是有底線的，《十八摸》是淫詞穢調，唱不得。
五鼓在要飯的過程中，也會遇到不地道的人家，那些個人家把餿粥餿飯倒給他，五鼓不高興，就對人家提了點意見。那人家卻放狗想傷他，雖然最終狗沒傷到他，卻傷到了他五鼓的自尊心：“要不是一場變故，我五鼓會出來要飯嗎”。五鼓也報復人家了，他悄悄地掏出自已的命根朝那戶人家大門口直捅三下，意思是操他媽的，算是洩了口氣。
對五鼓來說，還有一種威脅就是狗和大鵝，狗會咬人，欺負生人，欺負五鼓這樣的人不必詳說，因為狗眼看人低。在農村，大多數人都會養上幾隻鵝，那些個大鵝，尤其是公鵝，一見到五鼓出現，就“嘎公，嘎公”地叫著，伸著長脖子，撲打翅膀轟五鼓走，生怕五鼓偷吃了它們的糠食。但這些畜生哪裡知道五鼓吃的東西跟主人沒什麼兩樣，凡是五鼓光顧的東家，東家都對他很尊重。
晴天日麗，到了飯點，五鼓的身影穿梭在千家萬戶中；風雨中，五鼓披著一領破蓑衣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濘上……。隨著年紀的增大，五鼓臉上皺紋越來越多，但唱歌的聲音卻越來越渾厚，越來越受人歡迎。因為人家子孫長大成人，身體越來越強壯，活得越來越出人頭地啦！這些人家認為五鼓的話應驗啦，雖然不一定都當上縣官。在五鼓的眼裡，縣官乃是最大的官兒啦！在五鼓的眼裡萬羅山、爬龍灘乃是名勝之地，因為五鼓一輩子都在萬羅山周邊討生活，從未見過山外的世界。爬龍灘是信江河水沖積而成的一塊沙灘，它的地勢稍高於河面。傳說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夜裡，一位漁夫發現一朵蓮花從天而降，掉到信江河裡幻化而成。當地人就編了個順口溜：“頭頂萬羅山，腳踩爬龍灘，代代子孫當縣官”，事實那地方也出了幾個級別等同於縣官的人物，子孫滿堂、子孫出人頭地的人家更比比皆是。
新中國一成立，黨和國家便已經重視象要飯五鼓這類人了，已經動員全社會的力量去關愛他們，給他們以生存的權利，以生存的空間，在人格上尊重他們。改革開放後，人們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質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全國各地辦起了敬老院，五鼓出生地的政府部門也沒有落別人後面，同樣也蓋起來一棟漂亮的敬老院，並安排工作人員，照料鰥寡孤獨老人，要飯五鼓自然是首選物件。然而對要飯五鼓來說，要飯已經要了快五十年了，已經習慣在外走動，敬老院雖吃喝不愁，卻關不住他的心。工作人員把他“抓”進去，而他卻趁工作人員不注意，從後門溜了。反覆幾次，院方就給要飯五鼓來了個“院外監管”，動員他業已年邁的弟弟和侄子侄女侄孫輩們照應，不再強迫五鼓進敬老院了，但卻時刻關注他，每到過時過節就給他送溫暖，他所該得到的一樣不少。這樣一來五鼓又滿心歡喜地回到他原來的家，那個出生時的院落，小時候充滿父愛、母愛的家。
忽有一天，傳出一則驚人的訊息，說五鼓病了，接著很快就去世了，敬老院為他舉辦了隆重的葬禮。從那以後，“頭頂萬羅山，腳踩爬龍灘……”就成了絕唱，萬羅山周邊已見不著五鼓的身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