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一
“老陰天”是媽媽對爸爸的稱呼。
因為記憶中很少見到父親笑容，他總是嚴肅的表情，似乎不會笑。可是我的確見過他的笑容，鐵樹開花，只有一次。但是我忘記他為啥笑了。
他應該算是封建家長制式的管教方式，所以我很懼怕他。我幾乎不可能單獨跟他在一個屋子裡，印象中出現此情此景，我必定轉身走開。
即便他後期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了，我也只能透過中間掛在牆壁上的鏡子反光偷偷觀察他。以至於他誤會我不關心他死活，傷心的跟母親埋怨我。媽跟我述說時候，我沒辯解什麼。我說什麼都沒用了，他沒了，他永遠不知道了！
小學時候特別羨慕王笑姐弟倆有那麼有趣的父親，有一次聽說王爸爸在家躺床上騙女兒有病，哄女兒端茶倒水的伺候自己。一聽說李叔叔要請他吃飯，立刻從床上躍起，直喊完了完了，騙不下去了。我很豔羨他這樣的父親，我爸爸永遠不可能跟我們姐幾個這樣玩。
爸爸也不是沒陪我玩過，記憶中只有一次。他後期病休在家，有一次問我會下棋不。我說只會走步，他就要跟我下一盤。本不想下，後來想或許是這一生中唯一一次下棋了吧，就同意下了。
我媽坐在床上，我跟我爸坐在沙發上。我在北面，他在南面。棋盤擺好後，我每走一步他都要評價一番。告訴我可以走哪一步，下一步如何如何走。他應該是用生命最後一刻想教我點什麼，所以耐心周詳的教。
我是臭棋簍子，自然挫敗感極強，因為不想被他看不起只想贏，所以那盤棋下的難受至極。終於趁他不注意，一個隔山炮直接把他將死，心裡得意洋洋，讓你看不起我，讓你喋喋不休嘲諷我。
爸爸興致勃勃要再下一盤，我斷然拒絕。明顯看到爸爸特別失望的表情。可是我顧不上了。走出他屋後，我不是不後悔，是沒了勇氣。
老師曾說我爸去過我的學校問過我的學習情況。我很吃驚，原來父親也是愛我的啊。
只記得上高中時候，我每次回家後，必定是他等著我。然後每晚給我炒一個雞蛋吃，有一次倒了很多油，膩的不行，但很幸福。然後他拿著我的棉鞋給我放爐子邊上烤著，每晚如此。這是我認定父親愛我的佐證，所以記憶深刻。
高三上學期，學校允許學生在校呆到十點再回去。我回到家必定十點20左右了，有一年冬天的夜晚看見爸爸跟媽媽雙雙站在電廠南面的路上等我，很心疼他們，便要他們在家等我，不要再出來了。養兒方知父母心，父母對兒女的牽掛是在我也做了母親後才懂得。
我從小知道父母的艱辛，所以即便沒了生活費，也絕不開口要。總是自己用小手絹包個饅頭帶著去學校吃，爸爸看見後總會提醒我媽給我錢。有時候錢都買了書看，所以拿饅頭時候是偷偷的。
這樣養成父母觀察我的習慣。
有一次我感覺身體不舒服，就上床躺著。我爸發現後，立刻喊我媽帶我去醫院看看。好奇怪，他咋知道我病了的？長大以後我這種不善言談，等人發現的毛病或許就是原生家庭養成的。
爸還牽過我的手，記憶裡一生中也只有一次。我去濰坊看父親時候，中午他帶我出去吃飯。過馬路時候，車水馬龍人很多，父親一把握住我的手，我當時首先感到詫異，因為記憶中從沒有過被牽，然後舒適感漸漸蔓延全身。原來被愛被呵護的感覺這樣好啊，一輩子不鬆開就好了。
只此一握，便是一生。在海濱二路曾經有個茶館，我以前經常喜歡去那玩。老闆喜歡畫畫，我也跟著蹭畫。有一次他需要我幫忙，自然是幫了。他送我回家的途中，大約是想表達感激，握了一下我的手。瞬間父親附體！
二
我不是爸爸的最愛，妹妹跟二姐才是。我是我媽的最愛，因為我體弱多病。父母總是最疼最小的跟身體最弱的。所以很多時候因為吃醋，看不到父親對我也是愛的。
四五歲時候，父親有一次帶妹妹跟鄰居家的小孩玩，我也跟著。到了東屋，因為害羞，我矜持的站著不動。看著妹妹他們幾個載歌載舞的，我也忍不住跳起來。猛然發現窗戶上有個小男孩偷看，我立刻彎腰躲在炕下，怒氣衝衝。這是我童年有關父親唯一的一次記憶。
在大點，因為看見母親綁著紗布的手，我學會用蜂窩煤做飯。有一次我拾草回來後，點燃蜂窩煤開始做稀飯，累了一上午。我媽心疼我，要我吃個冰棒。我爸要我媽別慣著我，我媽替我辯解說我累了一上午了。我爸不再言語，我委屈極了。
不怪他不知道，因為他幾乎不在家。爸是空軍地勤指揮，按照他的級別他回五蓮是可以自由選擇單位的。縣裡要他去公安局當局長，他堅決不去。因為他是學機械的，自然覺得應該學有所用。為了國家，他應該去幹機械，所以他去了農牧機械廠做廠長。
當了廠長的他以廠為家，天天在廠裡面帶領工人幹活。家裡精美的花草拿去廠裡種著，大年三十也不回家，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幾面。似乎不見他是常態，見到反而是奇蹟。
所以很多事他不知道，想當然的憑自己感覺判斷是非。唯一打我一次的事讓我委屈了好久。有一次跟妹妹一起去拾草，碰上幾個男孩挑釁。我自然不讓，言語之間動起手來。我就讓妹妹帶著草快回家，我在後面保護。我自己感覺護妹護草很偉大，甚至當時悲壯的想到了死，萬一我打不過他們幾個，我死了也要保護好妹妹跟草。
妹妹顯然不理解，氣呼呼的帶著草回了家。我像個英雄一樣到了家後，迎面捱了父親一巴掌。他問我為啥欺負妹妹，讓她一個人拿草。我辯解說很多男孩打我們，我父親說很多男孩你就讓妹妹一個人拿？我沒法解釋自己視死如歸的悲壯，只是感到萬分委屈。還有一次誤會他欺負我媽，便從那以後我距離父親越來越遠。
有一次吃飯，我媽故意要我去菜地喊他。我為難良久，還是去了前面菜地。但是我遠遠的站著，就是不肯開口。呆了一會，感覺他應該看到我了，我就自己回來了。我媽問你喊了你爸了嗎？嗯，我騙我媽說。我爸回來後，我媽又問我爸，我爸說沒喊。我媽質問我，我不作聲。
後來有一次我忘記因為什麼事，爸爸說了我幾句。我氣哼哼的回校，因為買了一身運動服怕他們說我敗家，所以大姐去學校喊我回家我死活不肯回。聽說我媽埋怨我爸，她想怎樣就怎樣，你說她幹嘛？我爸不再說我，我竟然有了一絲竊喜。
爸曾經給我買過棉皮夾克。有一年他給妹妹買，然後問我要不。按照以前我的懂事，我自然選擇不要的，但是那次我想想他對妹妹的偏愛，就故意說要。然後自然給買了。果然會叫的孩子有奶吃。我每天穿著皮夾克美美的，慶幸自己自私一回。
我是沒眼力價的。有一次父親買了一袋面推車進門，因為門檻擋著，所以父親推一下倒回去，又推一下再倒回去。我只是笑嘻嘻的拿著水杯看熱鬧，我爸氣呼呼的說你真不懂事，不會過來幫我推一下啊，我這才知道放下杯子去幫他推車。換做我妹肯定早早跑去幫忙，難怪我不討人喜歡。這智商也是醉了。
想起在師範的時候，有一次我跟許崇芬、李春玲站在辦公室外面聊天。忽然許崇芬走下樓梯往南面去，我很納悶，只見她遠遠的迎上去幫王老師提包才恍然大悟。我咋沒想到去幫提啊。這就是區別。
我妹妹小時候不會說話時候，客人來了，她就知道拿個小凳子拍拍人家的腿讓人家坐下，我是不會的。
三
我爸爸是個思想非常純正的黨員，對國家對工廠的熱愛出自內心深處，絕對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者。
輕工機械廠當時已經沒任何效益了，縣裡調別人去當廠長，沒人肯去。調我爸時候，我爸二話沒說直接就任。
一去廠裡，看見工人打掃衛生拾草，沒任何工作。我爸就積極想辦法，聯絡青島，上了減震器的專案，讓工廠首先有了效益，工人有了活幹。敗落的廠子起死回生。
我媽為了照顧家庭，要求去，我爸斷然回絕。我媽找了副廠長，結果他讓副廠長別聽我媽叨叨。我媽就此直到父親去世後也只是個小工。
冬天生爐子，需要火鉤子，我家沒有。我媽就去廠裡垃圾堆撿了根廢棄的鐵絲擰了個彎權當爐鉤子，這事被我爸知道後，勒令我媽送回去。我媽氣死了，說垃圾堆撿的都不行嗎？反正是你們不要了！我爸說垃圾也是廠裡的垃圾，不能隨便拿！
他愛廠如家，廠裡的任何東西都很節約。有一次我去打水，拿著兩個壺，反正不花錢。我爸當時看見後，立刻批評我說打兩壺浪費！一壺夠喝就行，我心裡腹誹他，有必要嗎？不就一壺水嗎？我不打人家照樣打！只好乖乖照辦，發誓下次打水絕對不讓他看見。
他對工人掏心掏肺。有個阿姨因為不懂，應該升的一級工資沒升，她也不知道。但是父親知道後，主動替她聯絡相關部門給她漲了一級工資，那個阿姨對我爸感激涕零。廠裡小青年誰需要房子，誰需要談戀愛，他都留心著，替他們排解一切困難。
他很寬容。病了後，為了排遣鬱悶，就在一個廢棄的水池裡面養魚。從自己家接上水管放水，絕不佔公家便宜。廠子裡面貪玩的小青年偷偷把水放了後，把魚拿走。他知道他們只是年輕貪玩，所以沒聲張也不追究，只是以後不再養魚了。
我爸治病是可以實報實銷的，所以姥爺在我家治病時候，我媽跟他商量能不能在他的賬戶裡給姥爺拿藥，我爸把眼一瞪，說誰吃藥誰拿錢！我媽氣的不搭理他了。
病危時候，有一段時間他需要每天打180元錢的針，按照他的級別是可以實報實銷的，但是他為了不給廠裡添負擔，堅決不打。齊叔叔說這種事只能在電視上看到，沒想到我爸爸現實中真的如此為廠著想。
臨危時候，上級問他有什麼要求。他說治病已經給廠添了很多麻煩了，啥要求也沒有。他都不肯為還是小工的我媽打算一下，以至於他走後我媽咬牙切齒的恨他，說他不管她死活。他清白了一輩子！傻到家了！他們那一輩人都是如此！
四
我爸很直，很真。不虛偽，不做假。
有一次我姐買了高跟鞋，他看見後拿斧子把高出的後跟給砍掉。然後在廠裡面開大會，要求廠裡面的女工不要穿高跟鞋，說是對腰椎不好。女人要什麼腰椎啊，為了美麗連命都可以不要！
別人給我二姐介紹物件，我爸直接跑到人家單位找到我姐夫打聽。沒想到打聽的人正好是姐夫本尊。他都不會撒謊，直接跟人家聊起來。
因為我們全家都會講普通話，有一次我二姐被人看中，打算調到電視臺當播音。我媽叮囑我爸千萬別說我二姐有物件了，我爸答應好好的。結果一去人家問我姐成家沒，我爸老老實實的直接說我二姐有物件了！我二姐的播音工作就此黃了。
我姥爺得病後，我爸不顧自己也是病人，讓我媽把我姥爺接到我家伺候著。姥爺回老家後，我爸又大包小包的買很多東西送去，完全像一個親生兒子般孝順我姥爺。
我姥姥偏癱住我家好幾年，加上我姐四個，我爸工資當時只有28元，要養活7口人，壓力肯定很大，經常發了工資還上債務後在借下個月的生活費。我姥姥有5個孩子，卻被我父母照顧一生。想必這些給了我母親極大的安全感！
父親的愛是寬厚大度的。
生活的壓力讓父親沒一刻是安穩的，所以他拼命持家。小時候曾經跟妹妹經常偷吃他的麥乳精，他發現後製止我倆這種行為。以前我不懂，好吃的不是應該給孩子嗎？現在懂了，他首先要保全自己才能撫養我們。就像買保險一樣，首先應該給那個賺錢多養家的人投保，不是給孩子！
或許父親身上的這些優點影響了我一生，所以我看上的男人必定寬厚大度，出手大方，為人厚重老實，不斤斤計較。
都說父親是女兒的第一個情人，女兒都是按照父親的樣子尋找自己的另一半的。的確是！
男人應該是儒雅的，像父親一樣！
男人應該是細心的，像父親一樣！
男人應該是文明的，像父親一樣！
男人應該是正直的，像父親一樣！
男人應該是大方的，像父親一樣！
男人應該是寬厚的，像父親一樣！
男人應該是誠實的，像父親一樣！
男人應該是正義的，像父親一樣！
作者: 韓翠萍，日照五蓮人，碩士研究生，日照科技學校教學！酷愛寫作與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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