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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愛惶惑的今天,重讀三位女性讀書人的愛情

在人的一生中,再沒有什麼能比愛與死更有詩意激情的了。同樣也可以說,在關於人的一切中,再沒有什麼能比愛與死更讓人充滿想象力的了。人們常說,愛情是人類的永恆主題,而在這一主題之中,人們在不同社會、不同時期都在以不同方式描述愛,將愛視為可以超越死亡的生命之物。

在對愛惶惑的今天,重讀三位女性讀書人的愛情


《甜蜜蜜》(1996)劇照。

然而,我們今天卻在娛樂新聞(甚至也包括某些社會新聞)報道中對愛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信心,在生活和工作繁瑣的重負下趨於“低慾望”,對愛日漸迷茫,感到惶惑。在這個時候,我們可能會想起老一輩的愛,嚮往他們長相廝守。他們當然未必都是幸福的。只不過在他們的愛情裡,即便彼此有巨大的性格差異,甚至存在無法忽視的性別不平等,大多也都讓步於傳統的婚姻觀念,為後者所遮蓋。但是,當我們去聽以往的愛情故事,不得不承認有的愛情不僅幸福、坦誠,並且富有激情,甚至在另一半去世後對愛和死亡實現超越,而這裡的激情是對愛的熱烈投入、表達,還有記錄。

在今天的中國社會,物質財富無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富足。與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比較,除了物質財富,我們在精神世界也比過去更具縱深性和普遍性,以往只是少數知識精英、思想先鋒以及所謂“二代”才有條件經歷的激情,在今天已經為許多人所體察和渴望。可是關於愛的激情未必隨之變得普遍、變得容易。本文作者在過去幾年的閱讀中,先後讀過幾個愛情記錄,讀後感嘆“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會發現優質的愛情總是相似的”。他讀到的愛情當事人分別是萌萌(哲學家,生前執教於海南大學)、陳希米(編輯,史鐵生之妻)、徐曉(編輯、作家)。她們有著相似、相通的激情與德性,都是思想史意義上的“八十年代人”。這當然並不是懷念舊日、厚古薄今,因為恰如作者所說,“重讀這幾段愛情,只是因為他堅信我們需要像她們一樣沉思愛、實踐愛,在向死而生的時間裡昇華愛”。

撰文 | 張向榮

愛的經驗

在對愛惶惑的今天,重讀三位女性讀書人的愛情


萌萌(1949-2006),生前為海南大學社會科學研究中心社會倫理思想研究所所長、教授、研究生導師。著有《升騰與墜落》《臨界的傾聽》《情緒與語式》《萌萌文集》等。

2006年辭世的萌萌,在她最早出版的隨筆集《升騰與墜落》(1989)中寫下一句話:“這是一個咒語般的事實:在死亡中,愛才是真實的。死亡分明是人的生存不能抹去的深闊背景,亦即,愛消失於死亡,也凸現於死亡。”(見《萌萌集》第一卷p166,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當時讀到這裡,我瞬間記起了兩個難忘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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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為人》,徐曉 著, 中信出版社,2012年5月。

一則,是徐曉在她的散文《愛一個人能有多久》裡記錄了丈夫病重期間她所經受的艱辛和痛苦,文筆樸實動人,特別提到了在最煎熬的時刻,她曾經“失蹤”了一個上午,並始終沒有告訴丈夫去了哪兒。直到1994年丈夫去世後,她才將去白雲觀乞求手術成功這件事訴諸筆端,並坦承當時還乞求“如果手術不成功,保佑你儘快解脫。”對極具反抗精神的徐曉夫婦來說,這個舉動無疑是脆弱的,正如徐曉所承認這個舉動是一種“自我褻瀆,它將抹殺我所做過的一切”。最打動人的,是緊接著後面一段話:“事實是,你病著,我有無窮無盡的麻煩。時間、金錢、兒子的成長、我自身的嚮往……那時候,我們並不知道那煎熬會延續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八年……”(見《半生為人》p55,中信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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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死”活下去》,陳希米 著,湖南文藝出版社,2013年1月。

另一則,是陳希米在她的回憶錄《讓“死”活下去》的開頭,記錄了2010年最後一天,也是她丈夫生命最後一天的場景:“誰也不知道那一天會是最後一天……在你進了手術室等待做器官移植之後——事實上,已經意味著永遠沒有了你。我居然還可以跟別人大聲說話。你做得滴水不漏,最後一天離開;嘎巴死;順利捐獻器官。……我們說過無數次的死,終於來了?我終於走進了你死了的日子?”(《讓“死”活下去》p2-3,湖南文藝出版社,2013)

愛慾與死亡是思想領域裡常談常鮮、魅力無窮的論題。但是,這一純粹的沉思,在這幾則經驗性的引述面前,顯得頗不合時宜。無論她們是誰,她們的丈夫又是誰,都不妨礙上述“愛人之死”的場景撲面而來的衝擊力。愛人之死無疑是一個人所有關於愛的經驗裡,最粗暴最複雜的一種經驗,是愛的物件的徹底消失、永無寄託、空留回憶。這種經驗的殘酷,令哲學的沉思必須暫時退下,以避鋒芒,並追問這幾段愛人之死的經驗到底有何特殊性。

簡單來說,特殊性在於,愛對於死表現出了漫長而強大的耐受力,愛承認了死,包容了死,並超越了死。因為,死亡在這幾個文本里並不是一瞬間的事情,而是事先張揚的結局,猶如命運已定的古希臘悲劇:徐曉在婚前就知道丈夫患有疑難病症,陳希米與輪椅上的丈夫通訊十年後結婚,萌萌則幾乎從一開始就沉浸在女性、死亡與愛的思考中,並在生命的最後與病魔搏鬥了近一年。

在對愛惶惑的今天,重讀三位女性讀書人的愛情


陳希米,1961年出生。1982年西北大學數學系畢業,供職出版社做編輯。圖為她與丈夫史鐵生。

死,並不是瞬間發生的事情,而是經過了無數次反思、無數次對話、無數次預演,生者甚至在愛人死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稍微具有生活經驗的人都能領會,這種解脫感反而是愛情存在並將繼續存在的證明,是最能打動人心的淚點。古人亦早已知道,山盟海誓的愛情固然美好,殉情共死的愛情固然悲壯,但“石壕村裡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能不能經歷苦難才是愛的試金石。愛的激情,並不是字面意義上的衝動、浪漫和熾熱感,而是承受苦難的不竭力量。

徐曉在丈夫去世後曾寫道:“當死亡的事實離我越來越遙遠,而死者的存在卻離我越來越迫近的時候,我才真正懂得,關於時間,關於生命,關於死亡,關於愛,需要你付出畢生的代價去體驗,有所體驗就夠了,你甚至不要指望能把它們搞懂。”(《永遠的五月》,見《半生為人》p32)

去體驗,是關於愛和死最重要的意見。但即使不指望搞懂,也要進一步追問:萌萌、徐曉、陳希米等人與愛人之間這種愛的力量從何而來?為什麼在這裡,愛的激情不是電光石火的轉瞬即逝,而是情感永無停息的脈衝?

愛的沉思

愛的激情僅僅是來自承受苦難嗎?那麼,如何定義苦難?苦難有的選嗎?古往今來,凡間的大多數愛情,從頭至尾都沒有經歷過稱得上苦難的痛苦,難道就不是真實的嗎?

苦難確實不容易定義,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它往往沒得選,被迫接受,而且你有很大的機率挺不過去。王安石寫“願為五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就可視為對苦難沒得選的感悟。中小資產階級在太平盛世裡的經濟壓力、虛無孤獨、“內卷”感之類並非苦難,只是高階一點的現代性焦慮。苦難總是圍繞著人類社會最基本的需求打轉轉,有些是物質的,比如能不能吃飽飯,能不能活下去;有些是精神的,比如允不允許寫詩,可不可以公開說話。

在這樣的苦難裡,愛情就不可能是風花雪月、錦上添花。首先,它是兩個人的共度艱難,不離不棄,在關鍵時刻願意為對方犧牲。有人乾脆下結論說:“愛在本質上是自我犧牲……愛的行為至少與施愛者的當下利益是衝突的,正因為它是衝突的,人們才認為施愛者做出了犧牲。”(劉再復、林崗《罪與文學》p42,中信出版社,2011)。第二,如果前一個問題解決了,愛情往往會從兩個人的關係昇華到普遍的人與人的關係。一個懂得愛的人,在苦難中已經沒有理由陶醉於自己的愛情,他或者她一定會反思,憑什麼我們的愛情要經歷這樣的苦難?遭受這樣的考驗?別人是否也一樣呢?是否有某種價值、理想、真理,能夠避免讓人們遭受這種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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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文學》,劉再復、林崗 著,中信出版社,2011年7月。

《罪與文學》裡因此說道:“愛就是不說‘不’。不作拒絕,這才是愛的真義。不要拒絕不幸者,不要拒絕貧困者,不要拒絕危難中的人,不要拒絕你不相識的人,不要拒絕卑微的人,也不要拒絕你的仇敵;不要拒絕綠葉,不要拒絕小草,不要拒絕無情的木石,也不要拒絕不屬於人類的其他生靈。總之,敞開你的胸懷,盡你最大的努力,包容他們,援助他們,愛他們。”(p43)

萌萌去世後,她的丈夫追述了他與她的愛情。“1966年,萌萌17歲”,是這篇回憶錄的第一句話。萌萌當時還是武漢一所中學的學生。眾所周知,彼時的武漢情況特別複雜,釀出了許多震驚一時的大事。時代的洪流並不僅僅有意識形態,還有左翼的內部爭論,有權力鬥爭,有地域分歧……用今天的眼光看,這對情侶其實都是比較單純且堅定的左翼理想主義者,因為貼了兩張主張工代會監督革委會的大字報,兩人就此被時代挾裹,入獄、被批鬥並被“流放”到湖北最艱苦的大山裡,同時還“陷我們的父母兄弟於災難;並使我們的知青夥伴和親戚朋友長久地生活在苦難之中”(《萌萌集》第一卷,p51)“哥哥遭迫害致死”(《萌萌集》第一卷,p62)。

在對愛惶惑的今天,重讀三位女性讀書人的愛情


《萌萌集》,萌萌 著,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紀文景,2016年11月。

苦難頃刻之間襲來,兩人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見面、聊天、戀愛。但在這長達幾年的苦難裡,兩人的愛情和理想主義不僅沒有絲毫動搖,反而更加堅定。萌萌在大山裡堅持像男人一樣勞作,還教農婦們唱歌跳舞,甚至組織了一個讀書會,教農民們讀馬恩著作,背誦普希金的詩歌。要知道,當時他們都以為會在大山裡呆一輩子的。這期間,尤其感人的一幕是,1971年的中秋節,已經一年多沒見的他倆在信箋裡策劃了一次見面,遙遠的山路只容許他倆分別凌晨出發,中午在半路上見一面,呆兩三個小時就得掉頭返回(《萌萌集》第一卷,p82)。他倆被晦暗的未來和殘酷的現實所籠罩,卻依然以愛情燭照出一些溫暖,而支撐愛情的無疑是他們篤信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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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值的理由》,陳嘉映 著,上海文藝出版社,2021年3月。

直到多年後,洪流席捲而過,1979年萌萌考上研究生。80年代之後,這些當年的理想主義者們,大多數逐漸迴歸現實,用陳嘉映的話說就是“畢業後五年十年,成了大企業家、各級領導、名作家名導名教授,留洋科學家,或著名邊緣人”(《我們這一代》,見陳嘉映《價值的理由》p96,上海文藝出版社,2021),但萌萌依然在理想主義的支援下繼續著她的學術與思考。早在80年代她就依託《哈姆雷特》、易卜生的戲劇等關注女性,但與今天時興的女權主義不同,她更強調與男性各自發揮所長,共同追尋真理;90年代她進入語言哲學,關注漢語學術的表達,在90年代以降學界對西學的反思中,主張從語言表達的角度取得學術主體性和思想主體性,以對抗西學的衝擊;2000年以後,她進一步以“啟示與理性”為路標,展開了一段有別於友人劉小楓“經典與解釋”叢書的旅程……總之,萌萌的革命激情始終沒有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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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曉,出版人、作家。曾任光明日報出版社副總編輯,現任財新傳媒首席文化編輯。圖為徐曉與丈夫1984年攝於天壇公園。

徐曉夫婦也是一種理想主義。《半生為人》是徐曉的一部私人回憶錄,記錄了從她在70年代中期到以後的人與事,比如1974年她認識史鐵生,當時的場景令人印象深刻:

我向他傳播了不少“小道訊息”,講了許多在那個年代來說要殺頭、要坐牢的話。他聽,也談,然後嚇唬我說:“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不怕我告發你?”我也嚇唬他:“這裡沒證人,如果你告發,我就全推到你頭上。”(《我的朋友史鐵生》,見《半生為人》p169)

這樣的氛圍,就不難理解徐曉的這部回憶散文裡,記錄最多的一定是和她同氣相求的一批人。其中,有的屬於“思想史上的失蹤者”;有的後來成為著名的詩人、作家,比如從《今天》這份中國當代文學史上著名雜誌中走出來的北島、芒克等;也包括她在北島的家裡認識的後來的丈夫。正是在《今天》雜誌的經營與維持中,在聚攏當時尚處於邊緣地位的這批詩人作家中,在丈夫從未隱瞞但她從未介意的病痛中,他與她逐漸建立起了堅不可摧的愛情。彼時,他們的居住和收入都很侷促,徐曉在書中用一句話形容她的作者們的狀態,其實也隱約概括了他倆愛情的理想主義底色:“我這個循規蹈矩的人從此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種人,可以過這樣一種生活——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沒有固定的住所,在簡陋的房子裡,喝最廉價的酒,做自己認為是天下第一重要的事。”(《與我》,見《半生為人》p156)

在愛情裡,什麼是天下第一重要的事呢?或者說,如果愛情有“道”,那“愛情之道”能是什麼?他倆1985年結婚,丈夫在1994年去世,是本文所關注的三個愛情文本里謝幕最早的人。此後長達二十多年的歲月,斯人已逝,愛情之道逐漸被抽象出來,猶如水落石出。徐曉說:

“一個女人為愛情而活,很可能是真實的;說一個女人僅僅為某一個男人而活,一定是虛假的。一些人一生可能不止戀愛一次,但是為愛情而活的女人,每次戀愛都是同一種理想和精神的追隨;另一些人一生可能只戀愛一次,但是標榜只為某一個男人而活的女人,很可能已經泯滅了理想放棄了精神。”(《愛一個人能有多久》,見《半生為人》p58)

如此直白、簡單,這裡透露的“愛情之道”並不是愛情的本體論或形而上學,僅僅是在愛中追隨理想、涵養精神。

徐曉是“50後”;萌萌略年長,1949年出生;陳希米比她倆都要小,是“60後”,沒有真正經歷過萌萌、徐曉那樣被時代所裹挾的世事。她八十年代上大學,憧憬未來、擁抱世界,熱愛文學與哲學,與同類談理想談人生談真理,屬於典型的八十年代青年大學生。八九十年代,網路興起之前,人們常常透過手寫信箋尋找同類,在文字中探知對方的思想深度和人格廣度,這甚至成為邁入愛情乃至婚姻的前戲。希米與一個人通訊十年,第一次見面後,對方說“你就是我想象的那個樣子”。後來她與這個大她十歲的人結婚了。

一旦進入恆久忍耐的日常婚姻,恐怕大多數夫婦就像魯迅筆下的涓生和子君,激情被日常生活所壓抑,愛情被瑣碎的日常所淹沒,但希米夫婦不同,他們的日常生活與那十年的通訊幾乎一樣,仍然是“談理想談人生談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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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情書》(1995)劇照。

《讓“死”活下去》裡,他倆對物質生活沒有太高的要求,甚至關於愛情的“故事”也不多,更多是記錄兩人在日常生活中交流思想、砥礪精神:你說過一句什麼話,我談過一個怎樣的道理;你是怎麼評價尼采的,我對卡夫卡有何種看法……諸如此類,好像這不是一段婚姻,而是讀書班。而且,他們談論的話題與人物也悄然變化、日漸深刻,從文學到哲學,從作家到哲人,從名著到前沿。在外界看來,她的丈夫從文學領域逐漸進入思想領域,其作家的身份也被思想家身份所取代。希米在其中發揮著怎樣的作用,兩人有著怎樣的精神世界,不言而喻。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說,希米對丈夫還存在著一些“崇拜”,但這其實可以視為一種欣賞,因為她的丈夫在思想上的確很獨特。

而這些,是發生在丈夫長年輪椅生涯、尿毒症,希米自己也行走不便的日常生活中的,而且從80年代一直持續到丈夫去世的2010年。

當大眾更多知道她丈夫的名聲時,學術界也“暗地裡”受惠於希米。作為出版社編審,希米曾最早參與了劉小楓“經典與解釋”叢書中的部分著作的編輯。“經典與解釋”叢書對2010年以來中國的思想、政治及青年教育的走向產生了深刻影響,並且很可能這種影響到底是什麼,還要再過一些年才能看清楚。萌萌主編“啟示與理性”,原本正是要與“經典與解釋”相頡頏。在《讓“死”活下去》裡,希米透露了丈夫去世前夕,他們一同在讀劉小楓引進的施特勞斯,還爭論其中的話題,她甚至從布魯姆關於施特勞斯的描述中,“字裡行間我都能看到你的影子”“我不敢說你做到了像布魯姆讚譽施特勞斯的那樣,但我分明知道那是你的崇尚,你的榜樣”(《讓“死”活下去》p98)。當然,希米可能更多是從施特勞斯身上發現了丈夫的氣質,而不是說思想的相通,但這證明了希米與丈夫時刻、同步保持著對思想的敏感,他們的婚姻、愛情在其中延續。

《讓“死”活下去》這本書與其說是紀念亡夫,不如說是沉思在丈夫死後的日子裡,她該如何延續他們的日常生活,也就是延續對真理的追求。希米說:“寫,無疑是最好的一種;孤獨,無疑是最大的保障;活下去,就是熱情還在。”(p157)還說:“必須堅持寫下去,堅持寫就是堅持活”(p160)“存在,是共在。我把寫,當作你”(p161)。因此,直到書快要結束時,她還在延續他們正在討論的政治哲學話題,也就是劉小楓在當時一篇文章裡寫的“哲學與人民的關係問題是第一性的,哲學首先而且本質上是政治的”,她記錄了丈夫生前的看法,“生的意義和死的後果,才是哲學的根本性關注”,也提出了自己的理解:“人群裡只存在兩種關係,一種是兩個人的關係,一種是兩個人以上的關係,(前)一種可能是愛情,另一種必然是政治,於是政治哲學就成了第一位的了”(p167-168)

看,希米似乎並未完全贊同丈夫,也未必準確理解小楓,但她在哲學中所言說的還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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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米與丈夫史鐵生。

愛的真理

萌萌、徐曉、希米的愛情都走向了婚姻,但婚姻從未消解掉愛情,還滋養著愛情,並透過抵抗苦難、超越日常來昇華愛情。沉思他們愛的經驗,共同點是:首先,平等地嚮往真理,有理想主義;其次,共同承受了生活所拋來的苦難。愛情,就是基於理想並在苦難中主動彼此犧牲。面對生活,他們都勇敢地走入風暴,不知道自己的愛情將會帶來永恆的救贖還是惹來更大的麻煩,也不知道風暴的後面是不是有更大的風暴要來。

他們幸運地挺過了風暴。其他人,有的擁有同樣的愛情,卻沒能挺過風暴;而有的似乎擁有了這樣的愛情,卻因為對風暴的恐懼而分道揚鑣。

這樣的愛情,既高山仰止,也驚心動魄。

所以問題來了:第一,這種愛情有多典型?有多普遍?有代表性嗎?第二,愛的真理與人的真理是一回事嗎?“愛智慧”在何種意義上能夠開出“愛人”?第三,當兩個人志同道合時,可以共享愛情,如果其中一個人的思想突然“轉向”了,該怎麼辦呢?

第一,萌萌、徐曉和希米的愛情雖然看似不夠普遍,說到底仍然屬於普通人的愛情,沒有“脫離群眾”。之所以顯得極為難得,主要是因為她們的時代比較特別。當代中國有三次重要的思想演進,分別發生在60-70年代、80年代和21世紀。第一次的紅色狂飆、激情爆裂,萌萌和徐曉經歷了;第二次的個體自由、慷慨激揚,三個人都經歷了;第三次的靜水流深,至少萌萌和希米都曾站在源頭。總之,她們所處的時代及所站立的位置,剝離或沖淡了我們今天所熟悉的房子、戶口、財富、彩禮、升職以及“內卷”“無慾望”等元素,因此才顯得那麼純粹,那麼不普通。

只有透過時代的濾鏡,才能發現愛情實際上是一種德性而不僅僅是私情。

說她們的愛情是普通的,是因為任何人的愛情都可以擁有這種德性,沒有誰不配擁有真愛。顯然,這不等於說,每個人的愛情都必須得經受這樣那樣的時代考驗。前番曾說,苦難往往沒得選。愛情還是應該在太平盛世裡,和世俗、平庸、日常的價值觀混在一起,與柴米油鹽、磕磕絆絆攪在一起,不會因為外在的壓力而彼此防範甚至出賣,像曾經發生過的那樣。今天關注她們,目的之一是如何從世俗與日常中習得愛情的德性。

第二,“愛智慧”與“愛人”,或者說“追求真理”與“愛情”當然密切相關,“愛人”其實就是“愛智慧”的實踐。但需要明確,人既不是智慧的化身,也不是智慧的反面,一個人不需要藉助靠近或離開另一個人才能抵達真理。

一種情況,例如文學戲劇裡常常把“愛智慧”和“愛人”對立起來。民間,會講述“愛江山更愛美人”的故事;宗教,會弘揚為了信仰而拋家棄子的典範,就好像每個主人公都得面臨唐明皇在馬嵬坡前的抉擇似的。安德烈·紀德的著名小說《窄門》篇幅甚短,把“真理”與“愛情”的尖銳衝突描述得至為典型,女主角既追求愛情的永恆,又追求宗教信仰的極致,兩者無法同時透過“窄門”,小說寫“儘管在生活的摧殘下,每日櫛風沐雨,這愛火依然不滅”,但鑑於“你在我身邊時,讓我的心支離破碎;但遠離你時,我又不能成活”(顧琪靜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女主角終究還是選擇了信仰,放棄了愛情。

在對愛惶惑的今天,重讀三位女性讀書人的愛情


《窄門》,[法] 安德烈·紀德 著,顧琪靜 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10月。

另一種情況新聞裡頗為常見,一個人因為“愛智慧”,又仰慕另一個人的學識、思想,從而去追求對方、務必得到對方,哪怕有悖公序良俗也在所不惜。詩人佩索阿的中文譯者閔雪飛對這種現象曾說過一句頗有名的話:“學術與思想從來不透過性傳播。”

這兩種情況的謬誤是一樣的,都把真理等同於人,就好像你不愛這個人,就得不到真理。而萌萌、徐曉和希米的故事裡絕沒有這種情況,她們是在並肩追求理想,在“愛智慧”的同時也在“愛人”,並因為能夠“愛人”,所以還能不斷豐富對“愛智慧”的理解。

在對愛惶惑的今天,重讀三位女性讀書人的愛情


萌萌生前看書照。

萌萌在論文裡不斷思考著男性和女性具有不同的思想氣質,警惕在由男性建造的思想大廈裡,男性憑藉天然的話語優勢對女性形成的壓迫。徐曉在散文裡雖然對丈夫極度包容和偏愛,但她說:“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沒有義務向任何人承諾忠誠,當然也包括你,忠誠不是兩性關係的前提,只是一種可能的結果。”(p57)。希米也說:“雖然我也有對智慧理性的熱情,但必須要以那個男人的重點、興趣為重點為興趣。”但同時解釋道:“但我的熱情不僅僅在我對你,而更是‘我與你’,也絕不是‘我為你’”(p66)。她們都沒有上述的兩種謬誤,而是分得清清楚楚。

徐曉和希米都提到過類似的一個細節,就是丈夫在死前,都曾表達過妻子再嫁的意思。希米說丈夫“甚至到處託孤,希望我能再‘嫁出去’”(p58);徐曉的丈夫是曾經被人問過,如果妻子有了別人能不能接受,他回答“能”。

這個細節頗有況味,乍讀和徐曉的反應一樣:“我痛恨這個回答。我覺得,與其說這是寬容,不如說這更像是一種褻瀆,對我的,也是對你的。”(p57)除了可能的“褻瀆”,還蘊含著可能的男權。但是,考慮到她們丈夫這一代人的觀念,考慮到時代,尤其是對比他們同齡男性的行為舉止,可以確定地說,這恰恰是兩位丈夫要展示對妻子獨立人格的尊重,甚至這獨立性要大於他們的愛情。不妨比較一下兩位丈夫的同齡男性。前幾年有一位政治學學者患病去世,他的一個“哲學家”朋友,名氣超大,寫下了一篇驚世駭俗的悼文,其中記錄了一些對女性和婚姻的言語,那才是真正的褻瀆。

進一步說,這個細節也恰好證明了,所愛的人並不是真理的化身,愛人死去,真理仍然存在,不妨礙對方繼續追尋。徐曉說:“我們就像兩根鐵軌,註定了永遠同行,也註定了彼此永遠對峙”(p22),此之謂也。

第三,追求真理本來就不意味著一定能得到真理,“愛智慧”的魅力在於“愛”的過程。一個人在一生中,總會經歷過思想立場的轉變,重要的是追求真理這一舉動本身,它不論立場左右,只要經過審視,只要質地純粹,充滿著反抗和奉獻精神,就不會影響到愛情的取捨。一個人理應避免以真理的名義審查伴侶,更應警惕要求愛人之間互相進行道德與所謂“真理”審查的輿論和體制。

蘇格拉底說,“未經省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同樣,未經沉思的愛情也是不完整的,唯有沉思愛建立在何種共同理想,沉思愛必將會如何承受苦難或庸常,沉思終有一天的愛人之死,才能使這份愛在多年以後配得上理想,配得上苦難,配得上彼此的犧牲。

萌萌、徐曉和希米的愛情猶如溫暖的燭照,使前行者意識到:愛,應當成為當代人的一種德性,它日常、親密、和諧,並擁抱真理。從而使我們能夠在這個物質豐盈但分化嚴重、情慾充沛卻蒼涼守望、個性張揚又奔波於俗物的時代,努力獲得一份真理意義上的真愛,並理解自己及愛人終將到來的死亡,從而在日常生活裡葆有不滅的激情。

最後,回到萌萌、徐曉和希米的文字,之所以讀者能讀到她們的愛情,並不是因為她們的愛情已經被人廣為傳頌,或是被寫入了歷史。這些文字只是回憶錄、隨筆、散文,假如萌萌生前沒有寫下《升騰與墜落》等一系列文集,假如徐曉和希米在丈夫死後沒有意願或能力來記錄曾經的事件,這些愛情不會被呈現。

因此,在愛的經驗、愛的沉思與愛的真理之後,最為迫切的就是愛的表達,準確、詩意、優美且持續不斷的表達。在這個世界上,偉大的愛情一定有很多,只是絕大多數不為人所知。只要不是覺得“不足為外人道”,只要你愛對方,請記住要記下來,不要只記在腦海裡,要寫在大地上。

封面題圖來自電影《情書》(1995)劇照。

作者 | 張向榮

編輯 | 羅東

校對 | 付春愔

分類: 文化
時間: 2021-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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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人的童年記憶中,有不少演員都曾留下過美好的回憶,不過,隨著娛樂圈的更新迭代和歲月的蹉跎,那些曾在熒屏前有過驚鴻一瞥的女演員們,也或多或少早已經被人所淡忘了. 這次,小編就帶大家回憶一下,10位曾 ...

《神鵰》最大的敗筆,為了成就金輪法王,金老弄死了三位絕頂高手

《神鵰》最大的敗筆,為了成就金輪法王,金老弄死了三位絕頂高手
所謂"時勢造英雄",王重陽雖然武功很強,但並不一定能夠超越掃地僧.段譽.虛竹三人,正因他所處的時代沒有這些高手,所以他才能順利成為天下第一高手.有些人能夠成為天下第一,靠的是自己的 ...

​B站萌寵UP主盤點:花花與三貓繼續領跑,新增三位百萬級UP主

​B站萌寵UP主盤點:花花與三貓繼續領跑,新增三位百萬級UP主
在整理了抖音.快手兩個平臺的百個寵物KOL之後,小編今天給大家帶來嗶哩嗶哩(以下簡稱B站 )上的百個萌寵UP主.與抖音.快手略微不同的是,B站上既可以釋出影片也可以釋出圖文資訊,另外,B站上的影片沒有 ...

生不逢時!基裡連科領銜,出生錯時代的三位球星

生不逢時!基裡連科領銜,出生錯時代的三位球星
為了提升比賽觀賞性,NBA不再推崇上世紀內線肉搏式打法,用修改規則等方式鼓勵球員去進攻,創造更多的快攻機會,推崇高速攻防甚至跑轟的打法,這也就是我們現在俗稱的"小球時代"! 一代版 ...

1955年的十大元帥授銜儀式上,為何僅七人到場?另外三位去哪了?

1955年的十大元帥授銜儀式上,為何僅七人到場?另外三位去哪了?
1955年9月27日,新中國在中南海懷仁堂舉行了第一次元帥授銜儀式,吸引了眾多的目光.根據各位將領為中國的革命事業作出的貢獻,解放軍總部評選出了十大元帥,並由毛主席親自為他們授銜. 無論是對國家和軍隊 ...

三位射擊奧運冠軍無緣全運會決賽,21歲新人劉銳破紀錄斬獲金牌

三位射擊奧運冠軍無緣全運會決賽,21歲新人劉銳破紀錄斬獲金牌
北京時間9月18日,在今天最新結束的東京奧運會女子25米運動手槍決賽當中爆出冷門,來自湖南的00後選手劉銳,最終成功的拿下了金牌,而且還打破了世界紀錄. 進入決賽的8名選手,先進行第1輪的比拼,然後進 ...

這三位真會是梅奧的替代者?他們適合遼籃?

這三位真會是梅奧的替代者?他們適合遼籃?
梅奧加盟俄羅斯聯賽後有媒體爆料遼籃將會在這三位球員中挑選一位來頂替梅奧的空缺! 一.穆罕默德·沙巴茲2013年他被NBA森林狼隊用第十四號選秀籤選中,開啟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在NBA打球的六年時間裡, ...

1958年金門炮戰臺軍三位副司令陣亡,為何蔣介石還連聲說好?

1958年金門炮戰臺軍三位副司令陣亡,為何蔣介石還連聲說好?
1949年10月的金門戰役失利是渡江戰役以來,解放軍少有的重大失利,金門由此長期成為臺灣當局在兩岸軍事對抗的最前線,在上個世紀50年代大部分時間內,金門前線大都是相對平靜的.但是,1958年8月23日 ...

生不逢時!奧卡福領銜,被小球時代所拋棄的三位球員

生不逢時!奧卡福領銜,被小球時代所拋棄的三位球員
早在NBA上個世紀,在當時聯盟中還是以鐵血風格為主,硬漢之間的肌肉碰撞以及誇張的犯規動作是當時聯盟中的主旋律.隨著籃球運動的不斷髮展,如今的NBA更講究對於空間的利用,因此也衍生出瞭如今快節奏的&qu ...

董卓巔峰陣容有多豪華?兩個頂尖謀士,三位元帥,十餘名猛將

董卓巔峰陣容有多豪華?兩個頂尖謀士,三位元帥,十餘名猛將
東漢末年,大將軍何進聽從袁紹建議,宣召西涼軍閥董卓進入洛陽平定"十常侍"之亂.此舉在何進等人看來無異於是"驅虎吞狼"的一招妙棋,但他們萬萬沒想到卻是引火燒身. ...

鬼吹燈主角爺爺輩的三位奇人:胡國華、鷓鴣哨、陳玉樓

鬼吹燈主角爺爺輩的三位奇人:胡國華、鷓鴣哨、陳玉樓
鬼吹燈一書一共分為兩部八冊,其中完全寫主角團的部分只有六冊半,剩下一冊半的內容卻是在講老一輩的這三位的故事.老一代的這三位,胡國華是胡八一的爺爺,是清末傳奇摸金校尉張三鏈子的徒孫,鷓鴣哨是女主Shir ...

為什麼三位巨星選的最佳陣容中都沒有c羅

為什麼三位巨星選的最佳陣容中都沒有c羅
#為什麼大羅.小羅和齊達內選的最佳陣容中都沒有c羅# 首先我們先來看看大羅.小羅.齊達內所選擇的最佳陣容. 大羅評最佳陣容 門將:布馮 義大利 後衛:卡洛斯.卡納瓦羅.馬爾蒂尼.卡福 中場:梅西.皮爾 ...

十大元帥:為何毛主席只稱呼這三位為“老總”?他們怎麼特殊?

十大元帥:為何毛主席只稱呼這三位為“老總”?他們怎麼特殊?
1955年9月27日,新中國進行首次授銜儀式,在這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必然是被授予"十大元帥"的幾位軍隊首長,全國人大常委會秘書長彭真向全世界莊嚴地宣佈了10位解放軍軍官被授予元帥軍 ...

江西三位開國上將,他們分別是誰,誰又是最長壽的?

江西三位開國上將,他們分別是誰,誰又是最長壽的?
江西省,因為因公元733年唐玄宗設江南西道而得省名,簡稱贛,省會南昌.江西的紅色文化馳名中外,井岡山是中國革命的搖籃,南昌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誕生地,瑞金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的地方 ,安源 ...

娛樂圈三位零緋聞女星

娛樂圈三位零緋聞女星
在娛樂圈當中,大部分的女明星要是沒點緋聞八卦,一般都很難紅的長久,畢竟在這個圈子裡混,不去炒作沒有話題,很容易就被人遺忘. 第一位李宇春,李宇春出道於超級女聲,很多的粉絲都稱春春為"春哥&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