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蔥
雨停了。
天還沒亮，王大春驚醒過來，側著耳朵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兒，有風吹樹葉沙沙的聲音，雨停了。
“雨停了，快，快起，咱去地。”王大春邊披衣服邊叫老伴兒，老兩口早起飯也沒來得及扒拉一口，著急忙慌地開著電動三輪子向村東邊地裡出發了。
今年這個節過的，從八月十五開始下，瀝瀝拉拉又下完了國慶七天，眼瞅著小半個月過去了，總不見停。今天，老天爺可算是緩來了。
來到地裡，眼前的情景在王大春眼裡已經是最好的了，雖然也想過可能幾壟地的大蔥會爛在地裡，大不了損失了種子化肥，可現在看起來，情況要比想象的好一些。老兩口動作麻利地換上齊膝的水鞋，田壟間的積水不多，細小一些的蔥根已經不行了，都拔了出來，粗壯一些的大蔥根深，還能長，都留著。
老倆口一清早收拾完菜地，拔出來的小蔥裝了滿滿一三輪車。王大春看著一車可憐的小細蔥，說:“我去早市上看看能不能賣了吧。”老伴兒撿了兩根細蔥“我回家做清早飯，你快去快回，也別賣太貴，這蔥賣相不好。”
頂著嗖嗖的小風兒，王大春到了早市，天已經放亮了，交了五元錢的擺攤兒費，找了個不顯眼的被風旮旯兒擺好了菜攤，身上又冷又餓，嘴裡又幹又苦，王大春點了一支菸，緩了緩神兒。
瞅了瞅不遠處外地的大蔥，賣4元一斤，王大春再瞧瞧自己的小細蔥，蔥須上都是泥，如果稱斤的話，怕不合適。他皺了皺眉頭，乾脆一把一把擺開了，賣一塊錢一把。
早市上人就是多，連著下來半個月雨，好容易天放晴了，市民們都出來買菜，不一會兒的功夫，二三十把蔥就剩下了幾把。
這時，過來一位體態豐腴的婦女，三十多歲的年紀，白皙的臉圓圓地像前幾天八月十五的月亮一樣，一說話就彎彎著一雙眼睛，“大爺，您這蔥咋賣呢?”
“一塊錢一把。”
“喲，就剩這幾把了?”
“嗯，賣的便宜就圖快，就剩這點了。”
“這都挑剩下了……”
“賣到了，挑到了……”
“這樣吧，大爺，都最後了，我買您一把蔥，您再給我添幾顆棵……”女人邊說邊抓了一把蔥，又從旁邊的一堆裡抓了幾顆一起塞進了袋子裡。“你看看，這都是泥，您這一根蔥上多少泥，泥也值蔥錢了……”
“這，這，那剩下這把就不夠了……”王大春有點著急，他想從女人的袋子裡把蔥拿出來，“大爺，您看您，都是自己種的，您給我幾棵吃也沒啥啊……”女人白皙的手撫過王大春的手背，將王大春粗糙的右手輕輕推開。
“我，我……”王大春第一次遇見這麼好看而且聲音這麼甜的城裡女人和自己撒嬌，不就是幾棵蔥嗎?你至於嗎?鄉里鄉親的給幾棵蔥算啥，況且這又是個漂亮的女人，一口一個大爺叫著，好話說著，給她幾棵也沒啥，王大春立即覺得自己應該大度些。
回家路上，王大春還在尋思，人家這麼漂亮的城裡女人，笑起來這麼好看就像天使一樣，求自己給幾棵蔥，自己還為難上了，真是不應該。可是又一想，一車蔥賣了不到30塊錢，別說種子錢和化肥錢，自己和老伴兒搭進去的功夫錢，還有擺攤兒的錢，還剩下這半把蔥沒賣出去，這麼一算，好像沒有賺到錢。這半把蔥與其拿回去吃了，不如剛才5毛錢處理了，想來想去，覺得那也比爛在地裡強，心情逐漸好起來，就好像這20多塊錢是撿來的。
回到家，吃過早飯後已經快到中午了，老倆不想再做中午飯，也是起得早了，今天又冷風嗖嗖的，趁著太陽曬的暖，倆人又去地裡忙活了。結果，這一忙活，出事了，王大春載到在了地裡。
被送進市人民醫院急診室時，王大春聽到了兒子和兒媳婦的埋怨聲，沒聽到老伴兒的聲音，估計老婆子正低頭聽孩子們埋怨呢，不敢吭氣兒。王大春也閉上了眼睛，心裡怨自己沒用，咋就載到了呢?以為自己還能受幾年，結果沒想到還是拖累了孩子。
天黑以後，終於安排了病房住院，結果剛到病房，兒子王小明就和護士長吵了一架。一個要住，一個不收，各說各的理。王小明不明白，為啥護士長不收他爹王大春，後來聽同病房的病友家屬說，這個病區一般晚上都不收病人，可能是因為天太晚了，影響大家休息，而且半夜還得專門為你一家忙一個晚上。
這個樑子算是結下了，雖然老爹王大春住下了，住進了流轉病房，護士長說疫情需要，病人家屬必須做核酸，王小明說他陪侍，在急診上就和病人一起做了核酸檢測了。護士長又說你媽和你媳婦要是留在病房也得做。王小明說她們不陪侍，等一下等老人穩定了，她們就回去了。護士長又說，不做核酸就掃健康碼和行程碼。媳婦掃了倆碼都沒問題，但是老媽和老爸用的一個手機，手機掃碼顯示的是老爸的行程資訊和健康碼，老媽掃不出碼。護士長說讓老媽立即離開醫院，老媽眼淚汪汪看著病床上的老伴兒，不知道該咋辦。
王小明說“我媽沒有健康碼和行程碼，還有其他辦法解決嗎?”護士長說“我是嚴格按照醫院的規定，必須看兩碼，其他我不管，沒有碼就走。”
王小明知道自己得罪了護士長，一開始不該和人家吵架，現在只能口氣軟著說“麻煩您了，通融一下，我媽和我爸就在家裡，哪兒也沒去過，我爸做了核酸了，沒事，我媽就等我爸醒過來，看一眼就走。”
“不行，這不是人情問題，這是原則問題，醫院怎麼規定咱們怎麼來。要不就讓你媽也去做個核酸檢測，又花不了幾個錢……”
老媽一聽搖搖頭說“算了，我先回家吧，有事你就打你爸電話，我回家等……”一個核酸檢測60塊錢，老伴兒這次住院正是花錢的時候，這才剛住進來，急診、各種檢查小几千塊錢沒有了，雖然有醫保，也得花一筆不小的錢，能省一個就省一個吧。
王大春躺在病床上，時斷時續聽著兒子和老伴兒還有護士長的說話聲，聽不真切，只覺得護士長的聲音非常熟悉，似乎在哪裡聽到過，應該是熟人。如果是熟人就好了，說不定是哪個親戚家的閨女，沾親帶故就更好了，至少也攀個熟人，這就好說話多了。王大春抬起手腕兒想叫兒子過來，奈何兒子根本沒往他這邊看，老伴兒也回家了，兒媳婦在一邊玩手機，還是護士長回頭看了一眼王大春抬起的右手，馬上又轉過頭去。
就是這轉頭的一瞬間，王大春又看到了那一雙彎彎的像月牙一樣的眼睛，如果不是戴著口罩，那彎眼睛應該鑲嵌在一輪滿月一樣的臉上，早上還一口一個大爺叫的親切。
王大春閉上眼睛，眼角留下一顆淚。
月亮姐姐第一次在頭條發小說，謝謝大家支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