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陰，古時候叫做“蕩陰”，是南宋名將岳飛的故鄉。這一座有著千餘年曆史的古縣城，由古至今也是兵家爭鋒之地。

1947年4月2日傍晚，陰沉的暮色籠罩著湯陰古城牆。隨著一聲烈馬的嘶鳴，城池東南躍出一騎，揚鞭繞城而走。身後隨從10餘騎，一路塵煙滾滾。

為首的這人，兩鬢微白，清瘦高挑，臉上的麻子格外瘮人——他就是讓末代皇帝溥儀恨之入骨的“東陵大盜”孫殿英。

不過，這會兒的孫殿英身份可不一般，他是國民黨暫編第三縱隊的司令長官，駐防在湯陰縣城。策馬揚鞭的這一出，是孫長官在視察湯陰城防，因為很快，劉伯承和鄧小平的晉冀魯豫野戰軍就要兵臨城下了！

孫殿英

20萬對30萬，劉鄧發動豫北戰役

1947年初，國民黨的全面進攻被粉碎之後，不得不轉為重點進攻。蔣介石將優勢兵力集中在山東和陝北的戰場，如同一個壯漢左右開弓揮拳，卻露出了中路的破綻。

有鑑於此，劉伯承和鄧小平決心在國民黨兵力較為薄弱的豫北地區發動反攻，策應全國戰場。

劉鄧大軍雲集了晉冀魯豫野戰軍的主力和地方軍區部隊共計18個旅60個團，加上民兵部隊，總計約20萬人。

相比之下，國民黨這邊兵力不容小覷，並且在數量上佔據優勢。晉冀魯豫戰場上，國民黨軍共有正規軍31個旅和為數眾多的地方保安團，保守估計兵力在30萬以上。

豫北戰役中，國軍的主角主要有這麼3位：麾下4個整編師的王仲廉、麾下一個暫編第三縱隊的孫殿英以及麾下兩個整編師的孫震。

孫震

劉鄧主持召開軍事會議，為豫北戰役制定了“三步走”作戰方案。

• 第一步，破襲鐵路線，直撲新鄉，迫使王仲廉不得不回援。
• 第二步，繞開國軍主力，北上湯陰、安陽一帶開闢戰場，在運動戰中殲滅國軍。
• 第三步，攻克湯陰縣城，殲滅守軍孫殿英。

從這個計劃上看，老孫只是劉鄧的發起豫北戰役的最後目標，想來也需要些時日。不過孫殿英萬萬沒想到，3月22日解放軍發動攻擊，10天內包圍圈就向著他孫殿英所在的湯陰縣城縮小。

戰局危急，孫殿英駐紮在鶴壁的第八師急忙開拔回援湯陰，卻在路上被劉鄧大軍啃掉了一半兵力，剩下一半殘軍急急忙忙調轉方向跑去了安陽。

情勢急轉時下，孫殿英難免憂心忡忡。就在湯陰城內，他收到了蔣介石發來鼓舞士氣的電報，電報中蔣介石允諾會不計代價地支援他，總算是讓孫殿英堅定了固守湯陰的決心。於是，便有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民國湯陰城

湯陰城固若金湯，孫殿英拒絕招降

自從率部駐防湯陰縣城以來，孫殿英化身“孫挖挖”，在縣城內外大型土木，修築各類軍事設施。拿湯陰縣城的護城河來說吧，孫殿英將其向下深挖近2丈，河道拓寬到3丈。湯陰古城牆上，也被他下令鑿出射擊孔，用鋼筋水泥加蓋火力點。城外四散排布著大大小小的明暗碉堡，鐵絲網和戰壕密如蛛網。

擔心開打之後，城外密集的民房影響守軍視線或者為解放軍所用，孫殿英將其拆除一空。如此一番準備，湯陰城在孫殿英看來還真就算得上是固若金湯了。他的參謀長鄧甫喧胸有成竹：

“我們據城而守，新鄉有王仲廉，安陽還有四十軍，可以隨時來救，何懼之有？”

日據時期的湯陰城，刷著賣國標語

到了4月4日，包圍圈向著湯陰漸漸縮小。劉鄧先後派出多支小部隊嘗試攻城，為什麼不大舉進攻呢？

首先，解放軍缺乏城市攻堅的戰鬥經驗，所以沒有出動主力攻城，而是派遣小股部隊試探性進攻。其次，湯陰縣城城防堅固，貿然猛攻很可能陷入被動，需要先找出城防的破綻。最後一點尤其重要，那就是湯陰縣城要發揮作為“誘餌”的作用，圍住了孫殿英，吸引敵人前來救援，這樣能夠揚長避短髮揮我軍“圍點打援”的傳統優勢。

解放戰爭時的劉伯承

當然，圍城以後的政治攻勢不可或缺。劉伯承曾經讓人向城內發射空包彈，彈體內裝入勸降的信件。像孫殿英這樣的人，在整個民國時期有如牆頭草，如今被解放軍甕中捉鱉，爭取一下試試能不能讓他倒戈而降，也無傷大雅。

勸降書信孫殿英看見了，但是這是1947年的解放戰爭初期。國民黨在軍事上還是非常強大的，孫殿英根據自己的判斷，且不說此次圍城戰解放軍能夠獲勝，即便是長遠來看，城外的這幫人也成不了氣候，局勢總歸還是在蔣委員長掌握之中，自己要是開城納降，這才是糊塗！

既然爭取不到孫殿英的投誠，那麼便只好攻城了！圍城部隊隔三差五對湯陰城發動攻擊，孫殿英也不斷髮電催促援軍趕來。

解放戰爭時的鄧小平

孫殿英一心頑抗到底，第二快速縱隊城外覆滅

抗戰時期，孫殿英的部隊還有過和八路軍合作抗日的經歷，後來投靠日本人，更和八路軍頻頻交手，對於八路軍的戰鬥意志和戰鬥作風有一定了解。面對解放軍，孫殿英提起十二分精神，嚴陣以待。隨著外圍的明暗地堡和火力點相繼被清除，孫殿英也越發焦躁不安起來。

這個狡猾的老牌軍閥，知道解放軍缺乏重炮，極有可能採取坑道作業破城，於是事先把護城河拓寬，並且還在四面的城牆根下埋入水缸，派人時時探聽。

不久，孫殿英守軍發現東北角有挖掘的聲音，等到我軍挖掘到城牆根下的時候，他們便投擲手榴彈，將坑道炸塌。

雲梯強攻

有的部隊嘗試使用雲梯強攻。突擊隊員在火力掩護之下，快速將雲梯搭上城頭，向上攀爬。然而湯陰城的敵軍卻用布裹著石灰粉包在手榴彈上，爆炸之後石灰粉四處瀰漫，我軍許多戰士眼睛大受刺激，有的不慎墜下犧牲，有的只能忍著劇痛匆匆回撤。

不久之後，解放軍前線圍城部隊又想出了妙招，夜間利用土工作業掘進，挖掘了彎彎曲曲數十條戰壕。並且在天亮前修築好簡易工事。等到天亮孫殿英登上城頭一看，城外已經多了數十處解放軍的簡易地堡。

挖掘坑道

這些地堡鋪著門板和浸水的棉被，上面還蓋著一層厚厚的土石。槍法好的戰士埋伏其中，槍口對準了城牆上凹凸起落的垛子。一旦有守軍膽敢探頭張望，就有可能被我軍冷槍擊斃。

孫殿英果然不是吃素的，夜裡派出一個團長，帶一個連的敢死隊員，從城頭用繩索吊下去，夜裡突襲我軍的簡易堡壘。一個晚上就搗毀了我軍前沿陣地過半數量的堡壘，使我戰士傷亡數百人。

等到我軍支援的部隊趕來，孫殿英派出的敢死隊早已撤回城內。像這樣的攻防戰鬥，雙方你來我往拉鋸了半個月有餘。坐守孤城的孫殿英不斷在消耗著城內資源，糧草和彈藥很快捉襟見肘，傷員也不斷增多。

依託地堡的我軍戰士

孫殿英向新鄉的王仲廉瘋狂發報求援，這王仲廉擔心路上被殲滅，遲遲不肯派兵。當然了，避戰自保，坐看友軍垂死掙扎也是國民黨軍閥部隊的老傳統了。這些將軍把軍隊視作自己的私產，視作自己事業的基石，猶猶豫豫而失去戰機的慘痛教訓歷歷在目卻總也改不了。

終於，還是顧祝同多次催促，王仲廉才百般不願地派出四十九旅前去救援孫殿英。四十九旅在淇縣一帶就停下了，擔心自己被圍殲，不論如何催促都不肯再向前——不過很快，他們也被圍起來了。

顧長官這邊催逼得緊，王仲廉沒有辦法，拿出了壓箱底的第二快速縱隊前去馳援。國民黨在抗戰勝利以後，組建了許多機械化的部隊，這第二快速縱隊便是一支。

王仲廉

顧名思義，這支部隊行軍速度遠超步兵——當然被圍殲的速度也遠超步兵。王仲廉派出第二快速縱隊，正中下懷啊！劉鄧首長早就想趁機拿下這個豫北戰場的國軍“王牌”主力了。

很快，晉冀魯豫野戰軍的三縱和六縱出動，三縱包抄斷其退路，六縱擋在前面合攏包圍圈。4月18日，解放軍發起攻擊，最終國民黨軍第四十九旅和第二快速縱隊盡數報銷。大約4500人被擊斃，9200多人被俘。此戰繳獲頗豐，光是火炮就有150多門，輕重機槍超過500挺，坦克和裝甲車8輛。

行軍中的晉冀魯豫野戰軍

國民黨空軍助陣，炸死孫殿英愛馬

湯陰城內的孫殿英，盼著盼著，盼來了援軍被解放軍在城外全殲的訊息。冰冷冷的戰報猶如當頭棒喝，讓孫殿英越發狂躁不安。

陸地上的援助來不了，孫殿英急求新鄉方面派出空軍空投補給並協助守城。結果，新鄉方面來的空軍卻也叫孫殿英大跌眼鏡：

第一次空投物資時，不知怎麼的國軍的飛行員竟然把湯陰縣城旁十二公里遠的一個鎮子當做了湯陰城，物資全部投下。湯陰城外都是解放軍，孫殿英連這批物資的影子都沒見到。

第二次空投的時候，又發生了事故。有一批物資降落傘開啟不及時，不但裡面的武器摔得稀爛，還將下面躲避不及的幾個士兵給壓死了。

站在湯陰城可以俯瞰城內外

再後來，解放軍攻城時，新鄉來的國民黨空軍投彈助陣，準頭還是不行，一發炮彈竟然落入城中，不偏不倚炸塌了孫殿英的馬棚，孫殿英心愛的一匹坐騎當場陣亡。

4月30日，孫殿英向顧祝同發電：“湯陰城牆穩固，共軍不能攻克。”

顧祝同很快回電：“孫司令鏖戰多日，屢挫頑敵兵鋒，委座聞之，甚感欣慰！”

這倆人一來一回跟唱戲似的，也不知道是誰騙了誰。但一天以後發生的情況，證明了孫殿英此時不過是煮熟的鴨子——就剩下嘴巴硬了。

顧祝同有國軍不倒翁之稱

經過多日的佯攻，解放軍攻城部隊已經將湯陰城防的薄弱之處探查完畢，以孫殿英為誘餌殲敵的目標也已經實現，發起總攻的時機成熟了。5月1日傍晚，解放軍使用炸藥將湯陰城城牆炸開一道豁口。十多門大炮對準殘破的城牆猛烈轟擊，很快湯陰城的缺口就越來越大。

炮火轟擊之後，輕重火力一起開火，掩護突擊部隊攻城。眼看著城頭要被解放軍拿下，孫殿英不得不啟用預備隊，湯陰城防副司令劉月亭赤膊上陣。您以為他這是和弟兄們同生共死了？非也非也，他手持步槍站在弟兄們身後督戰，親手擊斃了幾個畏戰後退的潰兵。

我軍戰士戰後在殘破的湯陰城頭合影

黎明時分，孫殿英繳械投降

槍炮聲震耳欲聾，孫殿英直接繞過顧祝同，給蔣介石發電求援。他沒能等來任何援軍，蔣介石能夠給他的唯有一封回電，但孫殿英看完後大動肝火：

“萬望兄以亳州精神堅守待援！”

為什麼這封電報讓孫殿英差點肺給氣炸了呢？原來所謂的“亳州精神”，是蔣介石在內涵他孫殿英，當年中原大戰的時候，孫殿英和蔣介石還是死敵，他據守亳州讓蔣介石遲遲不能突破。如今，孫殿英盼著蔣介石施以援手，然而蔣介石竟拿當年的事情諷刺他！

蔣介石

深夜時分，解放軍的前鋒部隊已經突入城中，和守軍展開激烈巷戰。眼看大勢已去，孫殿英在十幾個部下的護衛下，將指揮部轉移到一個大型地堡當中。

解放軍從俘虜口中得知了這一訊息，很快將地堡圍困了起來。最終，孫殿英和十幾位部下繳械投降。

湯陰一戰，從被圍城到最終破城，孫殿英抵抗了整整28個晝夜。乍一看，這是個擅長守城的國民黨將領，然而解放軍前期沒有全力打他，是為了以他為餌，誘敵增援好圍點打援。最後發起總攻，湯陰城不過是一夜完蛋。

5月28日，整個豫北戰役勝利結束，劉鄧大軍總計殲敵約4萬多人，迫使蔣介石不斷從山東抽調兵力，實現了戰役規劃時支援山東戰場的戰略意圖。

劉鄧大軍高階指戰員圍坐一地，對著沙盤商討作戰方案

劉伯承宴請孫殿英，李達親自安排飯菜

孫殿英和一眾親隨被押送到我軍後方。在路上，劉伯承點名要見見他。見到孫殿英的時候，劉伯承並無戰勝者的傲氣凌人，這出乎孫殿英所料。

“你在抗戰的時候，給我們八路軍讓過路，還請我們一些部隊首長吃過飯，支援過我們武器。但是，後來你跟著蔣介石，反對人民，反對共產黨。”劉伯承看見孫殿英有些錯愕，接著說：“不過今天，我們要請你吃飯，招待你一下。”

這頓飯是劉伯承的參謀長李達親自安排的，席間孫殿英位列上座，並無戰勝者和被俘者的區別。

鄧小平和劉伯承

飯後，孫殿英繼續押解上路。劉伯承特意交代負責押解的幹部說：

“這一路情況複雜，很難預料。如果懈怠了，可能被人劫了去。你們一定要小心謹慎，保證他的安全，照顧好他。”

最終，孫殿英等人被小心押送到了晉冀魯豫軍區軍法處——武安縣牛頭村內。

孫殿英被關押改造期間，遵照劉伯承的指示，軍法處的幹部們專門派出一名機靈可靠的警衛，負責看護孫殿英的生活。

曾經春風得意馬蹄疾，和各路軍閥打得有來有回，而今成為階下囚，身陷囹圄失去自由，孫殿英整日鬱鬱寡歡。一貫健談的他，面對解放軍的管教人員，沉默以對。無人的時候，孫殿英卻破口大罵蔣介石，倘若有人來了，卻又立刻緘默不語。

清末，一個吸食大煙的人

孫殿英有吸食大煙的不良嗜好，早在他還是綠林悍匪的時候，就沾染了這個毛病。幾十年吸食大煙，早已經積重難返。孫殿英掌軍的時候，大煙唾手可得，而今關在獄中，到了毒癮發作時便頭痛欲裂，恨不得以頭搶地，沒過一會，便渾身無力，精神萎靡，癱倒在床上奄奄一息。

這種忽冷忽熱，不斷腹瀉且神經紊亂的病症，是多年吸食大煙的人才會有的“煙後痢”，不同於普通的痢疾，卻又比普通的痢疾更難治癒。

醫生們多方治療，孫殿英的病情卻毫無緩解。無奈之下，只得向上級報告，經過審批，派專人去國民黨統治區的黑市裡，購買了一部分煙土回來，酌量給孫殿英緩解強烈的戒斷反應。

來看望戰俘的劉鄧大軍高階將領，發現孫殿英病懨懨的狀態，關切地詢問。獄長和醫生們都只能無奈地告知：“他這是老毛病了！”

孫殿英年紀大了，加之大煙之毒病入膏肓，醫生們無力迴天，他最終在當年秋天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1947年9月30日，58歲的孫殿英在獄中病死。這個土匪出身的軍閥，縱橫江湖幾十載，跟過薑桂題、張宗昌、張學良、蔣介石，投靠過日本人，並不光彩的一生最終在湯陰城戰敗之後畫上了句號。

湯陰岳飛廟

俗話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臨終前，這個悍匪出身的軍閥終於有了些許悔悟：“......過去做了許多壞事，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民眾。”

共產黨的軍隊，一貫優待俘虜，在孫殿英沒有接受審判之前，不但保障他的生活，甚至還不計代價為他治病。相比之下，濫殺無辜、拷打俘虜的國民黨軍，焉能不敗於深得人心的仁義之師、正義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