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伊布：沒有歐冠，沒有金球？我沒有遺憾

迴歸米蘭，迴歸球場，迴歸最好的自己……步入不惑之年的伊布拉希莫維奇，依然在書寫著輝煌的職業生涯。回憶過去，瑞典神塔躊躇滿志；展望未來，紅黑前鋒戰意昂揚！

追逐“更好”

FF 最終，你找回了Fido Dido嗎？(編者注：伊布曾在自傳中談到腳踏車Fido Dido被偷對自己的童年產生了重要影響。)

ZI 沒有。它被人偷走了，我再也沒有拿回來。這或許是一次轉折，後來我也偷了很多車！很遺憾，那是我最喜歡的腳踏車……

FF 如果能找到那個偷車的傢伙，你會怎麼做？

ZI 我會給他買輛新的，把我那輛換回來。

FF 你在自傳中花了很大篇幅談這個故事，並把它視為人生中的一次轉折……這讓你走出了受害者陣營，然後站到了對面？

ZI 我當時很年輕，也很愚蠢。我做了一些事情，為了生存。我需要一輛腳踏車代步，所以開始偷車。有人偷走了我最喜愛的腳踏車，我就開始不停偷別人的，因為我買不起新的。這事關生存，儘管不是一件積極、正面的事情……(沉默良久)這麼做是為了前進，不是嗎？

FF 如今的你，希望從足球中偷點兒什麼送給“年輕的茲拉坦”？

ZI 什麼都不想偷，我只會告訴“他”，要有更多耐心，努力工作一定會帶來回報。我當時很努力，但沒有太多耐心，只希望儘快達到目標。“嘿，茲拉坦，保持耐心，繼續努力，相信自己！”

FF 如何保持耐心？

ZI 當你年輕時，這會很困難。而如果有了我如今的經驗，就能理解什麼是耐心。當你年輕時，滿是衝動、能量和想法，你渴望發現這個世界，但又有很多東西要學習。你需要那些有經驗的人圍繞在身邊，才能保持平靜。

FF 職業生涯結束後，茲拉坦會留下些什麼？

ZI 不知道，但我確實希望能留下點兒什麼，那意味著我很好地完成了工作。茲拉坦·伊布拉希莫維奇，一直相信自己，保持個性，不害怕堅持自己的想法，永遠保持開放的思想。

FF 你犯過錯嗎？

ZI 我每天都在犯錯，比如現在……和你們對話，就是個錯誤！(大笑)

FF (笑)對我們來說，這或許也是個錯誤……

ZI 我們每天都在犯錯，也會因為不斷犯錯而變得更好。沒有任何人是完美的。

FF 你最自豪的是什麼?

ZI 我會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感到自豪。我來自一個所有人都說我不可能實現夢想的地方，他們總是這樣評價我：“這孩子不夠好。”但現在，我依然站在這裡，快40歲了，還穿著球鞋，代表米蘭踢意甲。我很自豪。

FF 你覺得自己還會做得更好嗎？

ZI 在我看來，永遠都可以做得更好，這是精神意志的問題。

無“金”傳奇

FF 如今，媒體的聚光燈、球迷的關注和外界的意見，會讓你感到疲倦嗎？

ZI 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無法選擇。但當你和我一樣優秀時，也會感到很孤獨，要承擔責任……

FF 有些人說，伊布只有在那些不重要的比賽中才是偉大球員。你怎麼看這種觀點？

ZI 無所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有權說出自己的想法。

FF 年輕時，這樣的評價，會讓你感到不爽嗎？

ZI 不會。這隻能讓我更加沸騰，做得更好。所謂批評，可以成為我的動力，讓我前進，永不滿足，竭盡全力。

FF 你的職業生涯，有遺憾嗎？

ZI 沒有。生命中發生的一切，都是註定的。

FF 即便你從未贏得過歐冠……

ZI 您覺得，如果我贏得了歐冠，就會變成一名更好的球員？

FF 確實，“外星人”羅納爾多也沒有贏過……

ZI 完全正確！如果榮譽簿裡有歐洲冠軍盃，當然會更好；但我沒有贏過，也不會因此變成一名糟糕的球員。就像有人對我說：“茲拉坦，你沒贏過世界盃，你不是一名好球員。”好吧，如果你是法國人，而不是瑞典人，贏得大力神杯會更加容易一些……回到歐冠這個話題。在我看來，期待越大，贏得它的樂趣就越大。關於未來，我還有一些目標，贏得歐冠就是其中一個。但即便無法實現，我也不會抱怨，因為我比很多人做得更好，對自己的職業生涯很滿意。

FF 你也沒拿過金球獎……究竟是茲拉坦無緣金球獎，還是金球獎的榮譽簿上缺少你的名字？

ZI 我認為，是後者。

FF 2013年金球獎評選，你排名第4，個人最好成績。伊布從未贏得過這座獎盃，是正常的嗎？

ZI 每個人都渴望贏得一座讓人們說你是世界最佳球員的獎盃，而內心裡，我認為自己已經是世界最佳球員。這座獎盃很誘人，但決定結果的是評委，是你們在投票。說到這裡，你們應該知道我為何沒有拿過金球獎了吧？(笑)

FF 不止是《法國足球》的評委，還有全世界的記者……

ZI 哈，哈哈，哈哈哈！

FF 梅西和C羅拿了很多次金球獎，你哪裡比他們差嗎？

ZI 如果只聊個人能力，我不比他們差！如果看獎盃，沒錯，我沒贏過歐冠……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們是如何計算的。我不會強求這些，因為當你為球隊整體作出了正確的事情，個人榮譽就會隨之而來。如果整體不佳，個人也不會好。

堅持自我

FF 你會把自己放在世界足球歷史上的什麼位置？如果有一張桌子，你會坐在哪兒？

ZI 你們到底想問什麼？

FF 你會和誰坐一桌？

ZI 我認為這樣比較球員，是不恰當的。每個人所處的時代不同，隊友也不同，很難對比。我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必須正視這個問題。我那一桌，或許都是問題。

FF 你覺得，是個性讓茲拉坦走出了足球範疇嗎？

ZI 我只做自己。有些人嘗試變得完美，但我總是說，“做自己，就是完美。”我不會拿完美去定義成功，我會繼續保持自我，無論發生什麼。踢自己的足球，讓自己的球隊贏球，就很好。我沒有選擇讓茲拉坦變得更出名，也不清楚你們所說的“走出足球範疇”是什麼意思。當你變得更好，獲得人們認可，就一定會出名。

FF 所謂“走出足球範疇”，是說你超越了球場和比賽……

ZI 職業球員的價值，必須與他在球場上所做的事情相關。如果你在球場上踢得不好，就不會成為偶像，對我來說，那就是小丑。

FF 足球世界裡有很多小丑嗎？

ZI 有很多，一大堆，一大堆。

FF 你經常說“ 變得完美……

ZI (打斷提問)我是說人們嘗試變得完美，有些人還會藉此創造出一種形象。就像你們剛才問我是否犯過錯，我當然犯過錯，但那些自認為完美的人，永遠覺得自己不會犯錯。

FF 最終，在你看來，“做自己”就是完美的？

ZI 這是我對完美的理解，但我沒有尋求變得完美，我只是做自己……也不是說我不會犯錯。回想起來，在美國踢球時，人們必須選擇20名球員來打造一支完美的球隊，我在其中發揮作用，只是因為保持自我。我不需要在採訪前瞭解你們想要提出的問題，但其他人會這麼做，他們想先看看這些問題好不好。我不想知道，也不在乎。

FF 離開巴黎聖日耳曼時你曾說過：“我來時是國王，走時是傳奇。”現在，有另一個傳奇繼承了你在巴黎的位置嗎？

ZI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在巴黎的故事已經結束，現在，是時候讓另一個人寫下經典語錄了！“來時是國王，走時是傳奇。”這是專屬於我的名言，沒人能搶走它，他們得自己去找一句新的。

FF 生命就是開始和結束的週而復始……

ZI 沒錯，永遠是這樣。最重要的，是你開始和結束這些故事的方式。如果你做出了一些偉大的事情，人們就會記住你。

FF 讓人們永遠記住，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ZI 不。我把球踢好，目的是幫助球隊。我總在爭取勝利，在球場上決定結果，而不是強迫人們記住我。

FF 有人說你自大，也有人說你狂妄……

ZI 我既不是自大，也不是狂妄，而是自信。無知的人才會說伊布拉希莫維奇自大，聰明人會說這是自信。

FF 被視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會讓你感到快樂嗎？

ZI 我沒有那麼特別，我很正常。

FF 你的故事和職業生涯，會讓你變得特別，不是嗎？

ZI 這是另外一回事。大家都是普通人，只是因為工作和生活方式而變得不同。

FF 你的處事方式和個性，是為了掩蓋某些缺點嗎？

ZI 當你達到我這樣的水平就會知道，別無選擇。我在這裡，不是為了和所有人分享自己的生活，我是職業球員，只會展示我願意分享的東西。我不是社交網路上的小丑，那些人每天醒來，首先琢磨的就是應該用哪張照片來和人們打招呼。我只會和人們分享職業生活，因為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對我來說，個人生活是重要且私密的，我不會拿出來曬。我不會做任何隱藏，但私生活只屬於我自己。

拒絕偽裝

FF 你剛才談到了自信，這是隱藏脆弱的方式嗎？

ZI 不。自信的人，總會堅持自己所做的事情，不會產生自我懷疑。這可能會帶來一種優勢，讓你自我感覺良好。但自信不是為了掩蓋什麼，更不是脆弱，而是一種力量。

FF 但你確實用自己的方式掩蓋了一些脆弱。當年在家鄉Rosengard，“懦弱”不是最惡毒的辱罵嗎？

ZI 是的，我有脆弱的一面，有感情，也有弱點。我不是無敵綠巨人，也不是超人，你們看到我在球場上總是充滿自信，球場外也一樣，但另一個茲拉坦是存在的。這是天性。

FF 你不是也扮演過“綠巨人”和“超人”的角色嗎？

ZI 我什麼時候扮演過這些角色？我只是茲拉坦，經歷的是自己的人生。現在，我有家庭，有兩個孩子，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有過美好的時刻，也有過糟糕和平淡的時刻，這些經歷只會讓你成為自己。如今，我就是我，或許半年或一年後，我會變成另一個人……我不再是35歲、30歲或者25歲了，思考問題的方式也不同了，但我一直在做自己，這是最重要的。球場內外，我更加成熟，會用不同的方式處理局面。我希望儘可能長時間地在最高水平賽事中踢出自己的水平，並和隊友分享經驗。

FF 年近四十，還能當個壞傢伙嗎？

ZI 你們真的認為我是個壞蛋嗎？(笑)我不是！儘管我身高將近兩米，十分強壯，但這是努力訓練的結果。我的父母都很高大，我一直試著根據自己的身材和年齡來調整比賽方式。現在的我，不像25歲或30歲時那麼快，但我會竭盡所能幫助球隊。無論如何，我都不是壞蛋！

FF 那麼……你很乖巧？

ZI 是的。如果你們瞭解我，就會發現，我很善良。但如果你不瞭解我，可能會討厭我……

FF 你希望被所有人喜愛嗎？

ZI 不！我只是希望自己做一些事情時，能得到人們的認可。被愛，或者被討厭……我想問問，什麼是愛？看看國際米蘭球迷，當我身披藍黑球衣時，他們愛我；我離開後，他們就不愛了。那麼，什麼是愛？告訴我！

FF 家人、愛人、親友……

ZI 完全正確！當你做出一些了不起的事情時，人們都說愛你，然後突然間就不愛了……這是愛嗎？不！我不需要被愛。我只希望人們能夠公正，如果我幹得不錯，那就來些掌聲。一些做慈善的人，只為了讓大家說他是個好人，我不會尋求這樣的愛，因為這是假的。我做事情是出於慾望，帶著自己的想法和性格，而他們做慈善是為了讓人們說“你真是個好人，給醫院捐錢，為抵抗新冠病毒捐錢”。是的，我也做了，但我沒有說。這就是巨大的區別。

FF 這是當今足球世界最糟糕的事情？

ZI 這是當今世界的一部分！人們渴望完美，希望打造一種形象。但最終，他們都會被現實擊敗。看看泰格·伍茲，他曾被認為是地球上最完美的人，現在呢？做自己，不要去試圖扮演什麼角色，否則你終會為之付出代價。別那麼做，因為那只是欺騙。你們在社交媒體上看到的茲拉坦，就是真正的我。

FF 毫無偽裝？

ZI 當然，沒有後期加工，沒有濾鏡。

愛與生活

FF 當問你是否渴望被愛時，我們突然想起，你早已將瑞典國歌銘記於心。我們感覺你在瑞典已經得到了高度統一的認可，沒錯吧？

ZI 小時候，我沒感覺自己是瑞典人(父親是波斯尼亞人，母親是克羅埃西亞人)，因為本地人讓我感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我會被人們以不同方式看待、對待和評價……但當他們把我視作“瑞典人”時，我就100%地把自己當成瑞典人了。現在，茲拉坦會說自己是瑞典人。當初我很年輕，思考方式不同，但現在經歷更豐富了。法國也一樣，我看還有人在談論舊法國，現在可是2021年了，全世界都是各種混雜和反差交織在一起。

FF 被區別對待的感覺，確實很難受……

ZI 當你年輕時，無法理解這些，因為經歷和承受的事情太少。就像學校裡總有一些孩子會騷擾其他人，而大家會對被欺負的人說：“不要緊的，會過去的。”他們不知道這會在幾年內給孩子的精神世界帶來怎樣的影響。被騷擾和欺凌的孩子，可能會變得心理狀態不穩定。我總是說，挨一頓打或許更好，因為那種痛苦只會持續五分鐘；但當你被欺凌後，負面影響可能會持續一生。我的愛人是100%的瑞典人，我的孩子也感覺自己是100%的瑞典人，這樣的世界很好，充滿開放精神。但必須承認，現在，還有人活在自己的舊世界裡。

FF 你在瑞典還能感受到這種歧視嗎？

ZI 全世界各地都一樣，總會有一些無知的人。而我們的責任，是以足球的方式分享愛和快樂。我不會在球場外扮演角色、散播這種愛，對我來說，最好的(傳遞愛)方式，就是踢球。

FF 你的觀點總是與勒布朗·詹姆斯(NBA巨星，曾與伊布隔空對噴)不同……

ZI 我不希望談論政治，因為政治會讓人們分裂。在我的世界裡，足球能夠團結所有人，因為我有幸遇見和認識了那些如果我不踢球就永遠不會認識的人。在世界各地，我遇見了很多人，足球讓我們將手握在一起。如果未來我想從政，也會去嘗試，但體育和政治永遠在兩個不同的層級。如果你夠聰明，就能理解我的話。

FF 這是因為你害怕站隊嗎？

ZI 這不是站不站隊的問題，只看你想傳遞怎樣的資訊。作為球員，我只想傳遞愛和快樂，不能將你的政治帶入我的世界。我在這裡不是為了向人們傳遞不好的資訊，我只想團結大家，傳遞愛和快樂。足球或體育，是實現這個目的的最好辦法。

FF 對你來說，痛苦是什麼？

ZI 對於痛苦，不同階段會有不同理解。去年新冠疫情剛蔓延那段時間，就是痛苦的。隔離、病毒、比賽暫停……生活的面貌被完全改變。現在義大利的形勢漸漸好轉，我也可以出去吃飯了。說實話，看著街上的人群，我都有些不適應了。我已經習慣了待在家裡，長時間戴口罩，在其他一些地方也是如此……希望一切都能恢復到以前的樣子吧！

FF 你會害怕什麼？

ZI 害怕什麼？這取決於你想聊什麼。我不害怕挑戰，不害怕嘗試，但我害怕傷病。每個人都有害怕的事情，但我是個積極的人，至少會嘗試做個積極的人。

FF 談到恐懼，在成為父親之後，總會感受到更多恐懼，不是嗎？

ZI 談到孩子，不應該說恐懼，而是脆弱。有了孩子後，他們就成了你的弱點。我們談的是敏感和感情。因為生活不再掌握在你的手中，而是在他們手中。他們變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在他們身上發生的事情，比在你身上發生的更重要。(突然做出暫停手勢)老鐵們，我們已經聊了30分鐘了，不能再聊了，繼續聊下去，你們付不起錢了！

FF 要價多少？

ZI 很多……去問問巴黎聖日耳曼就知道了！

FF 還能再聊5分鐘嗎？

ZI 來吧！但真的，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FF 聊聊退役吧，它會讓你與足球切斷聯絡嗎？

ZI 我認為會的。踢球時，你的一切都是有規劃的，每天起床、吃早餐、訓練、回家、陪家人……第二天又是一樣的安排。我已經這樣生活20多年了。退役後的第一天，你醒來後會對自己說：“接下來該幹嘛？”你沒有了規劃，進入了新的人生篇章，說實話，會讓我感到害怕。不踢球的我，會做什麼呢？算了，還沒到那個時候，先別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