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濤，我最近急需用錢，你從我這借的那兩萬塊錢，你看……那個……能不能先還給我啊？”
這筆錢借出去快三年了，對方從來不提還錢的事，張嘴跟他要的時候，我自己還有點說不出口。
“你急什麼？我什麼時候說不還你錢啦！”沒想到他的口氣又橫又硬，“我這不是手頭緊嘛！有錢早還你了！我是那種人嗎？”
電話斷了，他倒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好像欠錢的是我，不是他。
小濤是我的小學同學、中學同學，我們住在同一個村子，從小玩到大的。中學畢業後，他就不念了，到處瞎混。他渾身髒兮兮的，一臉小疙瘩，好抽菸、喝酒、說大話，能吹能侃。
有一陣子，他在縣城的卡丁車俱樂部裡上班。晚上，我們總是偷偷地去找他玩，他趁著老闆不在，讓我們過過癮。在我們這群學生眼裡，他是混社會的，場面人。
工作之後，聯絡就少了。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他的電話，他說要在村裡蓋房子、娶媳婦，差兩萬塊錢，能不能先救個急，緩個一年半載就還我。我遲疑了一下，很多欠錢不還的新聞，在腦海裡閃現。但我還是答應了。
我想，大家住一個村子，低頭不見抬頭見，不借總歸是不合適。再說了，從小玩到大的，他家住哪？家裡都有誰？我全都清楚。他還能跑了是咋地？
現在想想，自己那個時候，真的是太幼稚了。
兩萬塊，是個很尷尬的數字，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如果他張嘴跟我借二十萬，我肯定直接就回絕了，剛上班的我，每個月工資不過四千多。
如果他跟我借兩千，我心疼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可偏偏是兩萬塊，我不吃不喝也要攢五個月。這兩萬塊，太鬧心了，想起來就憋悶。
幾天後，我接到了弟弟的電話，他比我小六歲，正在讀高中。
“哥，今天濤哥來咱家了！”他管小濤叫濤哥，從小到大都是這麼叫。小時候，我們一塊趴在地上拍洋畫，蹭得滿身土；往鐵軌上放釘子，據說可以軋成飛鏢，可從來沒成功過。
聽到他的名字，我心裡咯噔一下，“他沒跟你借錢吧？”
“沒有啊，我一個學生，哪裡來的錢！”對對，這倒是，我心裡踏實了幾分。
“那他來家裡幹嘛啊？”
“他說需要用一下電腦，就把我的膝上型電腦借走了！”
完了，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弟弟的膝上型電腦花了我六千多塊，那會這種電腦剛流行，他說學習需要用，我攢了好久的錢才買的。
“誰讓你隨便借人了，趕緊要回來！”我對著電話大喊，把弟弟嚇了一跳。
但是我知道，膝上型電腦算是有去無回了。
我坐上車往家裡趕，我得親自去找他要錢，打電話肯定是沒有用的。
他已經和父母分開住了，我來到他的家，院牆殘破不全，在一片亂七八糟的瓦礫上，用磚頭和木棍撐起一間小窩棚。既沒有新家、也沒有新媳婦。
“小濤，你不是說蓋新房、娶媳婦嗎？”
“哎，打麻將都輸了，媳婦早跑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你輸不輸我不管，趕緊把錢還給我。你說緩一陣，這都三年了！”
“你沒聽清我的話嗎？都輸了，有錢我還住這裡嗎？”他的這個窩棚也太簡陋了，估計下雨漏雨，颳風漏風。就算把這一地的磚頭都賣了，也賣不上兩百塊。
我盯著眼前的這個人，以前他雖然吹牛逼，說大話，但還算是個場面人。可現在，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無賴。我的膝上型電腦，肯定早被他賣錢了。
“王海濤！你跟我耍無賴是吧！”我一把薅住他的衣領，另一隻手攥成拳頭，“還不還錢？”
他還是那個滿不在乎的樣子，指了指那個破窩棚，“你看屋子裡是什麼？我身體不好，熬中藥喝呢！你要是動我一下，我立刻就躺下，以後的藥錢就有了！”
進來的時候，我確實聞到一股中藥味。呸！不要臉的傢伙，壞事幹多了吧，遭報應了！
我真想一拳捶在他的臉上，那多痛快，可是他一定會倒在地上，叫出殺豬聲，把街坊四鄰全都驚動。
我忍了又忍，還是把手放下了，為這麼個混蛋不值得。
他露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好像在說：“你能把我咋地，牛逼打我啊？”
我跟中學的幾個同學一打聽，這才知道，所有的同學被他借了個遍，都加起來，怎麼也得借出去三十多萬。
“三十多萬，都輸掉了嗎？”我問一個在縣城裡工作的同學。
“你聽他滿嘴跑火車，他把錢都給李淑華了！”
李淑華也是我們的初中同學，從外地轉過來的，一嘴外地口音，上學時，我們都很不喜歡她。沒想到若干年後，他們兩個湊成了一對，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一想到借出去的錢，都被自己討厭的人給花了，心裡更是窩火。錢，真是不能隨便借，就因為一念之差，給自己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咱們起訴他吧，把他告上法庭！”
“估計沒用，當初借錢的時候，連個借條都沒打！鬧上法庭也沒有證據啊！”
哎，這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錢的事，讓我焦頭爛額。沒想到有一天，他主動給我打電話。我心想，莫非他良心發現，主動還錢來了？
事實證明我錯了。
“俊東，我在市裡呢，沒有回家的路費了，你給我轉五百塊錢唄！”
我懷疑是不是聽錯了，他居然好意思再次跟我張嘴借錢，我毫不客氣地說：“您還欠我兩萬多，還有臉跟我借啊！趕緊還錢！”
“嘿，你這怎麼說話呢？你想不想要錢了，別惹我不高興！趕緊轉錢！”
我去他媽的！怎麼欠錢的成了大爺了。掛上電話，我實在想不通，他怎麼還敢打電話給我。如果是我的話，躲還躲不及呢！
但是，稍微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對於這種無恥之人來說，欠錢不還，反而成了捏在他手裡的把柄，心裡還不一定怎麼自鳴得意呢！
我們幾個同學一商量，一塊來到了他父母家。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叔兒，我們這些孩子，都是您看著長大的！可小濤幹出這種事，您看怎麼辦？”
出乎我們的意料，他的父母態度謙和，一個勁賠禮道歉，“孩子們，對不起啊！不瞞你們說，我們的臉都被他給丟光了，怎麼養了這麼個兒子！”
“叔兒，別的我們也不說了，都是同學，只要您把錢還給我們，其他的我們都不計較了！”
談別的都好說，一談錢指定完蛋。
他老爸嘆口氣說：“我也想還你們吶，可沒有錢啊，我也被他坑慘了！”說著，他從櫃子裡拿出一沓紙，“你們看，這都是他從我這借走的錢，我怕他不還，都讓他打了借條！”
我們拿過來一看，多的三五萬，少的一兩千，竟然有七八張之多。
“他都欠這麼多錢了，您還借給他？”
“親兒子，能怎麼辦？不能看著他去死啊！我跟你們不一樣，不能不管他啊！”王叔嘆了口氣，一低頭，一多半的頭髮都白了，估計被這個逆子給氣的，“為了錢的事，他跟他弟弟動手打起來了，被他弟弟打得躺了半個月。兄弟兩個再也不往來了！”
一分錢沒有要到，我們失望地離開了。唯一令人欣慰的訊息，是他被弟弟揍了一頓。
我們這些人一合計，還是得起訴他，就算錢要不回來，也不能讓他舒服了。他還真以為，欠錢的是大爺。
雖然，我們很多人都有沒借條，但是通話記錄、簡訊記錄、轉賬記錄，這些都是證據。林林總總地統計下來，他一共欠了三十六萬。
法庭當庭宣判，王海濤欠債不還，必須在兩個月之內，還清欠款。
官司我們是贏了，可錢還是拿不到。
“我就是沒錢，你們能把我怎麼著？”他坐在院子裡的破磚頭上，一臉不在乎。他就像是一個渾身是刺的刺蝟，讓我們無從下手。
“那我們就申請法院，強制執行！”
“哈，強制執行，拜託你們看看，我家裡哪樣東西值錢。農村的宅基地是不能買賣的，你們去呀、趕緊去呀！”
“行，小濤，算你狠！”我終於明白了一句話，人至賤則無敵，“你別忘了，拿不到錢，我們就把你送進監獄，你去那過好日子吧！”
“也行啊，監獄裡應該不漏雨、漏風，你們趕緊去告，祝你們成功。我吃上了牢飯，還得謝謝你們！”
如果法律規定，打死老賴不犯法，那麼我們一定會當場把他亂拳打死。
這一切似乎真的無解了，我們也只能認倒黴，花錢買個教訓。我不是最慘的，最慘的那個同學借給他五萬，現在天天被媳婦罵。
可事情風雲突變，因為修高速公路，我們村子需要拆遷，雖然拆遷款不是很多，但是每家都能分到一兩百萬。我們趕緊向法院申請了強制執行，王海濤那套房子的拆遷款，全部被用來還外債了。
他不僅借了同學的錢，村裡面能借的都借了。還清欠款之後，他基本沒剩下什麼。
關鍵是，房子拆掉了，以後他連個窩棚都沒有了。
拿到錢之後，我不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兩萬塊錢雖然不是很多，對於有錢人來說，根本不屑一顧。但是，它嚴重地影響我的心情，一想到那個邋里邋遢的人，花了我的錢，還整天到處招搖，我就恨得吃不下飯。
村裡拆遷之後，我們就沒有再回去過。據說，他的身體確實是壞了，整天抱著個藥罐子，動不動就躺在床上，沒辦法下地。
而且，他變得臭名昭著，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呸！活該，壞事做多了終究會有報應的！
這是我親歷的慘痛教訓，講出來只想告訴朋友們一句話：千萬別隨便借錢給朋友！
哎！不說了！說多了，都是眼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