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人傳》~第370篇
陳鴻壽：凡詩文書畫，不必十分到家，乃見天趣。否則，入俗格耳！
文/盧秀輝
陳鴻壽（1768～1822年），字子恭，號曼生、曼龔、曼公、恭壽、翼盦、種榆仙吏、種榆仙客、夾谷亭長、老曼等，錢塘（今浙江杭州）人。
陳鴻壽在當代非常有名，不是以他的詩書畫印，而是以他的“曼生壺”~紫砂壺而大動當今天下。
陳鴻壽的祖父陳士璠，乾隆元年中博學鴻詞科，入翰林。官至江西瑞州知府，卒於官。陳士璠為政清廉，兩袖清風，“卒官之日，幾不能歸喪”。陳士璠歿時，陳鴻壽的父親陳京年方十二歲。從此，家業不振。
陳京在科考失意後，奔走四方，以遊幕為生，兩至燕，一至滇。晚年倦遊，歸錢塘居家課孫，以書畫自娛。著有《蘇林詩文集》、《宗譜匯略》六卷。陳京有兩段婚姻，三個兒子，陳鴻壽是陳京的長子，為原配夫人許氏所生。陳鴻壽《宋自公堂後雙古柏》，詩云：
玉池雙桐近百尺，天台古藤垂萬年。
昔從泰岱問封禪，攫拿龍虎盤風煙。
空堂無人老狐入，夜深屋脊鵂鶹泣。
白雁飛歸五百年，兩行蒼翠沾衣溼。
一株蘚蝕稍空腔，一株勁直不肯降。
離纚瑣碎散瓔珞，硯池亂落柏子香。
題名遠紀熙寧代，東坡舊友分明在。
耤田手詔保寧軍，元暢樓高碧山對。
陳鴻壽從小家貧，父親遊幕在外，遊幕的收入不能確定，是靠主家賞錢過活的。主人仕宦順利，為官所在經濟富饒，幕僚們的收入自然好些。顯然，父親沒有在經濟上帶來變化。陳鴻壽十五歲時，母親去世了，少年一夜長大成人。於是，他很早就出來做事了。家境的壓力使他早熟，他必須挑起擔子。他以給幕府做書記為生，雖然年輕，但是他因為聰明絕頂，同僚及諸公貴人都不輕視他，相反很看重他的才華。他當時的住所十分簡陋，外地的慕名而來的朋友以及途經杭州的朋友無不登門造訪，為了接待好他們，不讓這些朋友失望而返，他常常靠借貸來應酬朋友。
阮元此人，發跡以後對天下文士極其友好，並以幫助他們為樂事。嘉慶四年（1799年）十月，阮元署浙江巡撫，邀陳鴻壽入其幕僚工作。當時東南沿海海盜猖獗，出現“沿海土匪勾結為患”。阮元就任後，決定打擊海盜，“造船炮”，“練陸師”，“杜接濟”，諸項措施並舉。陳鴻壽跟隨阮元輕車往返，檢視海疆實地、籌劃海防，並參與文檄的起草，以至“百函立就”。阮元幕府基本都是當時中國知識分子中的拔尖人物，在這樣一個圈子裡，陳鴻壽被人稱為“群以為不可及”，可見其實力。陳鴻壽跟隨阮元的時間不長，阮元的訪碑，以及對金石書畫的研究，陳鴻壽都高度參與。阮元對此時的陳鴻壽影響巨大，從阮元身上陳鴻壽受益良多。嘉慶七年，三十五歲的陳鴻壽以拔貢身份赴京城參與了吏部大選，他被以知縣選用，分發廣東候補。這段時間，陳鴻壽則來往於廣東、浙江，一邊候補，一邊繼續在阮元幕中做事。陳鴻壽《葛嶺懷古》，詩云：
明月香風十二樓，平章湖上恣句留。
半間未許神仙佔，後樂何知將士憂。
蟋蟀聲驕蘋草捷，鬼車啼斷木棉秋。
福華編就看如夢，流水桃花為爾愁。
陳鴻壽三十八歲時，父親逝世，他丁憂服喪。喪滿後，阮元幫助他奏留江南，署贛榆縣，後又補為溧陽縣。是年，阮元自己也因父喪，回揚州丁憂了。陳鴻壽在贛榆縣（今屬江蘇連雲港）時，打擊走私鹽梟，禁止私鹽買賣；廣為建築大小橋樑，治理河道也有政聲。當時贛榆縣境內的大沙河，在大水期間壅塞水漲，水溢位淹沒田地村莊。陳鴻壽首捐俸祿倡議地方富人出資出下，定下限制疏通時間，暢通了河道，解除了水患。他在溧陽縣時也不貪不腐，素有政聲。
陳鴻壽一生喜歡漫遊，遍歷燕齊楚粵，錢塘更是他心中的勝地，成就了他寫下了諸多名篇。他的“桑連理館”，酒宴琴歌，高朋滿座，論詩作畫，令人嚮往。他在一把紫砂壺上留下了題銘：“茶已熟，菊正開，賞秋人，來不來。”正是當時勝況。陳鴻壽能力很強，又有在幕府的工作經驗，所以他為官成熟、老到，善於處理各種複雜的問題。可惜，他一直在基層為官，最大的官職為海防同知，區區從六品。他的一生，沒有能夠讓他有機會大展政治抱負。道光二年，以風疾卒於任所，享年五十有五。著有《種榆仙館摹印》、《種榆仙館印譜》、《種榆仙館詩集》、《桑連理館集》。陳鴻壽《塞上曲》，詩云：
其一
白骨青磷瀚海頭，琵琶一曲起邊愁。
眼前滴盡徵人淚，並作黃河地底流。
其二
弓彎霹靂射天狐，驚落雙鵰萬眾呼。
好語將軍休見妒，凌煙曾見幾人圖。
陳鴻壽是一個藝術上的通才，詩書畫印樣樣拿得起。於金石書畫以外，他更以設計紫砂壺最為人稱道，是中國第二代紫砂壺大師的領軍人物。陳鴻壽主張制壺創新，以為“詩文書畫，不必十分到家”，須要得“天趣”。他這一主張，與紫砂陶藝相結合，深得製作者和欣賞者的追捧。他把詩文書畫寄託於紫砂壺上，竹刀當筆，題寫詩文，直揉胸懷。雕刻繪畫，直追大美。他和製作大師楊彭年合作，即興設計了許多新奇款式的紫砂壺，一破紫砂壺為工匠所囿的格局，為紫砂壺的發展、創新帶來了勃勃生機。他設計、由楊彭年製作的紫砂壺，後人稱之為“曼生壺”。陳鴻壽使紫砂陶賦予了文人色彩，對後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他與楊彭年合作，由他或是他的朋友題銘，在壺把、壺底有“彭年”二字印，或“阿曼陀室”印的，都是“曼生壺”。
陳鴻壽在藝術上十分成功，涉獵廣泛，造詣極高，他的篆刻出入秦漢，為著名的“西泠八家”之一。他的書法長於行、草、篆、隸諸體。行書峭拔雋雅、分書開張縱橫，獨步有清一代；他還擅長竹刻；繪畫精於山水、花卉、蘭竹。山水介幹明代姚綬與程燧之間，花卉蘭竹學陳道復、李鱓，另開生面，得瀟灑之趣，實為趙之謙的先驅。博學能詩，還能文。當時考據之風盛行，訓詁、文字、金石、音韻等專門學科得到突破性發展，陳鴻壽在金石學研究上身體力行。他的藝術審美追求質樸自然，情意真切。他的諸藝中，以篆刻在當時最為有名。他的篆刻出入秦漢，旁涉丁敬、黃易等人，印文筆畫方折，用刀大膽，自然隨意，鋒稜顯露，古拙恣肆，蒼茫渾厚，為一代大家。
他的書法以隸書和行書最為知名。他的隸書廣泛學習漢碑，從漢摩崖石刻中汲取營養，故金石氣很濃。筆畫圓勁細插，如銀畫鐵鉤，意境蕭疏簡淡，雄渾瓷肆，奇崛老辣。較之以往的隸書有“狂怪”的特點。用筆守古，力透紙背。章法上穿插挪讓，相映成趣。字法上清勁瀟灑，結體自由。錢杜的學生蔣寶齡在《墨林今話》中說："曼生酷嗜摩崖碑版，行楷古雅有法度，篆刻得之款識為多。精嚴古宕，人莫能及”。
陳鴻壽的印章邊款創作，多種書體皆有，他的隸書邊款，若篆若隸，趣味橫。陳鴻壽是一個多面手，賞讀其邊款必須從“整體性”著眼。《繞屋梅花三十樹》，是陳鴻壽34歲時為林小溪所刻的一方閒章。上有邊款兩則，一為其自作：“小溪二兄系衍逋仙，家鄰東閣，橫斜清淺，影瘦吟身，浮動黃昏，香酥遠夢。爰倩奚九為圖，更乞孫郎篆句。三十樹梅花開後，當與君騎鶴揚州，十二橋春水漲時，還共我吹簫孤嶼。辛酉十又一月，曼生記並制。”楷書邊款，一任晉唐風貌，如筆抓紙，很得風雅。這方印雖然是陳鴻壽為林小溪所作，但是其中也不乏他自己對於梅花的喜愛。陳鴻壽除了刻梅，他還畫梅，雕刻竹梅，作梅花詩。
63年後，因機緣巧合，此印流轉到吟軒手上，吳讓之有幸看到，喜出望外，情不自禁拿起刻刀為之補款，這對於治印不愛署款的吳讓之來說，可是破天荒的事情！也正因為吳讓之這時隔63年的一次點贊，使這方印再放光彩，便有了第二則邊款。吳讓之刻道：“林小溪亦字季旃，為吟軒尊公父執。此印陳公佳作，故吟翁尤重之。甲子仲春讓之觀，為之記。”文人風雅便是如此，道到癢處乃情不自禁，吳讓之是真雅趣中人。
盧秀輝有《為陳鴻壽曼生歌》一首，詩云：
大才揚儒殷，惡小妒俊厚。
優劣知良賢，大風笑而走。
飛棹貶俗塵，禮樂尊鴻叟。
珠簾羅幕客，一曲腸斷偶。
仕途奔走賓，清風寒士口。
風恬狂落筆，題詩飛星斗。
諸藝不能閒，訪幽老怪叟。
最愛曼生壺，隨意洗俗垢。
書畫雅氣多，壺印仁義厚。
素梅勢如湧，馨香待寒剖。
俗有到家論，我只待佳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