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家的鎮子上有片墓地，佔地很大，附近的十里八鄉有誰家老人走了，基本上都得埋到這來。

墓地上有個守墓的老頭，沒人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他姓岳，都喚他做嶽老。

嶽老是個啞巴，又不認字，幹著守墓的活計已經40多年了，還沒成過家。

　　最近墓地這邊不太平，嶽老也不怎麼省心。

　　因為不少人夜晚經過這裡的時候，都聽見了若有若無的呼喚聲。　　

二

　　嶽老有個秘密，誰都不知道。

　　他能夠安撫“鬼魂”。雖然是個啞巴，只能張口不能出聲，但奇怪的是“鬼魂”卻能夠理解嶽老的話。

　　每次鎮子上有人過世，在這裡下葬之後，都會有新鬼需要安撫，作為靈魂消散前與塵世間的最後一次羈絆。

　　嶽老的其實也不用特別的做什麼，只需要在這些“人”的墳前，聽著他們把死前的最後幾句牢騷發完，便可以看著他們昇天消散了。一般也都是些捨不得誰誰誰，不肖子孫誰誰誰，亦或者此生已無憾之類的話，嶽老聽得多了，便會催促他們趕快上路，塵世間的種種困苦便將離他們遠去。　　

三

　　但並不是每個靈魂都是那麼容易安息的。

　　嶽老就遇到過一個老頭的靈魂，外表年歲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只是一張老臉上寫滿了不甘和倔強。

　　老頭直直地立在自己的墳頭，既不說話，也不理睬嶽老的詢問。

　　就這樣過了幾天，嶽老心下疑惑，便想找到了這老頭的親人問個明白，誰知道這老頭除了一個目盲的老伴外，根本就沒有任何親人，連葬禮都是同村人給置辦的。

　　老伴因為眼瞎，如今也需要村裡人照顧，嶽老不好去打聽，只好依舊回到墓地，看著孤零零的老頭。

　　時間一天天過去，老頭的靈魂白天飽受日光曝曬，似在火上炙烤，晚上又遇清冷月光，如同墮入冰窟，若是恰逢雨天，便似千針穿心，苦不堪言。

　　儘管這樣，老頭依舊沒有亂動，只是立在原地忍受。嶽老看著不忍心，便上前規勸，但老頭仍是沒有回應。

　　就這樣，一直過了七七四十九天，老頭的靈魂終於在各種折磨之下徹底消亡，最後也沒有成功昇天。

　　嶽老十分自責，覺得是自己沒有做好引路人的職責，但仔細想想卻又安慰自己是這個老頭太過頑固。以前也有不願意昇天的靈魂，不斷在世間遊蕩，但終究會因為受不了那炙烤嚴寒之刑而乖乖昇天，然而這老頭到底還在留念著什麼呢？　

四

　　許多年後，另一個老人的葬禮給了嶽老答案。

　　那是一個老太太，剛剛下葬的她驚慌失措地站在自己墳前。

　　嶽老上去與她說話，她卻支支吾吾說在等人。

　　“老姐，該上路了，沒有什麼人要等了。”

　　“不行咧，俺不認識路，俺要找俺家老頭子哩。”

　　嶽老看她的眼睛，心裡一驚：“老姐，你這眼睛……”

　　“老早就沒了，看不著路，要俺老頭子攙著才能上路哩。”

　　“你家老頭子是不是早就走了？”

　　“不可能，他答應過一定會等俺的，他個啞巴，一個人能走到哪裡去嘛。”

　　嶽老終於想到了什麼，心裡猛地一抽。

　　“老姐，這條路……要自己走的，靠不得別人了……”

　　“講什麼話，俺和老頭子以前都是一起走的，一個眼瞎一個啞巴，一個人怎麼成嘛！”說著，老太太便倔強地摸索到了老伴的墳前，再不理會嶽老。

　　又是四十九個日曬雨淋，無論嶽老如何勸解，老太就是不聽，那頑固的如同石頭一般神態與之前的老頭如出一轍。

　　但不一樣的是，在每一個淒冷的夜裡，老太太都會對著老伴的墳堆輕聲呼喚的他的名字，試圖指引他一起上路……

五

　　墓地晚上聽到鬼鳴的事情在鎮子裡漸漸傳開，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但由於持續都不到兩個月，終究是在大家的集體記憶中消失了。

而嶽老卻珍藏著這段記憶，那些由墓地裡的兩座墳塋，給他帶來的九十八個不眠的夜晚。

《守墓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