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確幸
圖：來自網路
一
初三（2）班班主任有孕休產假去了，學校命我暫代他們的班主任。
不料，我接管的第一天，就出了狀況，班長告訴我班裡有人打架。
我心裡一驚，連忙趕到教室，只見鄧鑫等人圍住了高翔的桌子，罵罵咧咧，態度惡劣，甚至動手動腳。
高翔臉色鐵青，握緊拳頭，憤怒，倔強地不斷重複自己不是小偷。
班裡鬧哄哄的，全都在看熱鬧，我立刻提高了聲音。
原來，上體育課時，鄧鑫把新買的手機放在抽屜裡，回來發現不見了，就一口咬定高翔偷了，理由是當時教室只有他一個人。
我語氣堅定地表明沒有證據不能隨便下定論。
見我偏袒高翔，鄧鑫滿臉不服，大聲回嘴：“老師，你不用幫他說話，像高翔這種沒爹媽教養，又成績差的人，有什麼做不出來！”
話音剛落，高翔就怒氣衝衝，直接一拳揮了過去，兩人瞬間扭打起來。
我趕緊叫人拉開他們，再調查監控，發現當時除了高翔在睡覺外，有別班同學進了我們的教室。
經過各個班主任的指認、排除，我們確定了犯事者，找回了手機。
事情真相大白了，我特地在班裡澄清此事，叮囑兩人明天要把家長叫來。
二
第二天只有鄧鑫家長到場，我詢問高翔家長為什麼沒來。
他只不屑地掃了我一眼，輕嗤一聲，低著頭不說話。
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我瞬間想起了那句“沒爹沒媽”，心裡嘆了口氣，打算週末去家訪。
誰知過了一晚，高翔直接不讀了！
當時，高奶奶一把拽著高翔來到我辦公室，不斷哀求我勸勸他，姿態卑微。
高翔一臉挑釁，滿是不屑，就是不去教室，我實在沒辦法，只得讓高奶奶先帶著人回去，承諾週末會上門調解。
下班後，我打了個電話給高翔前班主任，又詢問了其他老師，這才在東拼西湊中知道了高翔的家裡情況。
高翔媽媽在他九歲時跟人跑了，整個鎮都議論紛紛，指指點點，爸爸高明深覺恥辱，抬不起頭，便連帶著厭惡高翔，經常打罵孩子出氣。後來高明離開鎮子，去了市裡工作，又再婚生了一兒一女，就基本不回來，丟下高翔由奶奶養著。
三
週末，我買了一些水果去了高翔家——由紅磚鑄成的一層小房子，裡面甚至都沒有粉刷，全是一些老舊的傢俱，看得出來年代比較久了。
高奶奶熱心地招待我，我忙說孩子的事要緊。
高翔一臉不配合，完全迴避我的交流。
我也不急，就先幫老人一起做家務，嘮嘮嗑。
閒聊中，高奶奶偷偷告訴我，高翔以前學習成績很好，也很上進，就是這一兩年成績直線下降，人也叛逆起來。
我察覺到這裡面藏著什麼，趕忙詢問這一兩年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高奶奶卻搖了搖頭。
後來，我基本一有空就去高翔家，次數多了，我發現高翔其實非常孝順，家裡的重活累活全都自己幹，也很聽話，但一提到讀書的事，他就變臉，死活不去。
時間久了，我心裡有了一些猜測。
一次，趁著只有我們兩人，我突然問道：“高翔，你以前成績很好，後來為什麼變差了？”
高翔無動於衷，我又投下一句話：“這跟你爸爸有關嗎？”
話音剛落，高翔低著的頭猛地抬起，雙眼冒火，情緒激動吼道：“你管什麼閒事，你又知道什麼？跟我走，我家不用你的爛好心！”
怕刺激他，我只好先走開。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解決這事的關鍵點在高明，可是，之前我給他發的所有訊息都石沉大海，連電話都態度敷衍，直接掛掉。沒辦法，我徵求高奶奶的同意後決定親自去一趟。
四
那天一早，我剛開門，就看到高翔滿眼血絲，臉色難看地守在下面。
見我下來，他雙眼死死盯著，雙拳微微顫抖，胸脯劇烈起伏，憤怒地直接咆哮：“誰叫你多管閒事的，你去找這種人渣幹什麼，他是死都不會管我們的！”
我試圖安撫他：“你別激動，也許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
“誤會？電話裡不是說得清清楚楚，我們是他不要的累贅，是急於擺脫的垃圾！”
高翔渾身顫抖，抱著頭直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無助、絕望，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
我心裡一酸，根本說不出來任何話，只能蹲下來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
慢慢地，哭聲越來越嘶啞，只剩少年痛苦的喃喃自語：“我原以為只要我聽話，優秀，他就會回來，可根本不是，我優秀他不要我，我叛逆他也不管我，他早就不要我了！”
我把高翔帶回家，倒了杯水，叫他先休息一下。
半小時後，高翔開始慢慢講述了自己的實情：他之前讀書用功，成績優秀，只是希望爸爸回來看看自己，但這招根本沒用，只好變得叛逆來吸引高明的注意。
可不久前，他偷聽到奶奶打電話，才知道高明再婚後根本沒有寄錢回來，平時的生活費都是奶奶自己的養老錢，但明年的高中學費負擔更重，家裡根本難以支撐，最重要的是老人還身患糖尿病，高血壓等疾病，每年藥費就不便宜，要是把這點保命錢都花光了，出意外怎麼辦？
所以高翔才自暴自棄，打算輟學打工養活家裡。
真相太殘酷，但我還是耐下性子勸說，正是因為被拋棄，所以才更要讀書，不管什麼尊嚴不尊嚴的，錢的事就是高明做錯了，他有義務負擔你們的生活費，我們必須找他當面解決這件事。
高翔搖搖頭，站起來，對著我說道：“羅老師，我知道你想為我好，但是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更不要去找他。”
接著，人就跑走了。我怕出什麼意外，追了出去，可一眨眼人影沒了，我只得打電話給高奶奶拜託她高翔回來了就告訴我一聲。
五
誰知，一點了，高奶奶告訴我高翔還沒回來。
我心裡一驚，害怕引起老人的恐慌，就掩飾道可能去找別的同學玩了。
接著，我立刻打電話詢問班裡的同學，沒訊息後又趕緊在我家旁邊，學校，街道等地尋找，可全都沒有。
怕真的出事，我只好立馬在警察局報案。
警察立即出動，高奶奶一聽高翔不見了，情緒特別激動，不顧勸阻非要出去找人。
外面太陽火辣辣的，氣溫都三十多度，我撐著傘攙著老人一起行動。
地方本就不大，找了三四個小時，人還沒有找到！高奶奶恐慌極了，漸漸地，她開始不斷出虛汗，呼吸急促，我扶著她讓她找地方休息一下，可她不同意，推搡間，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我們趕緊打120，送往醫院ICU搶救，醫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
說病人最近沒有按照醫囑按時服用降壓藥，現在血壓突高，一直很難降下來，很可能轉化為腦出血，危及生命，必須立馬交錢進行救治。
我不敢耽擱，趕緊先去交錢。
一小時後，警察帶著高翔來了醫院。
高翔一見我，就雙眼通紅，情緒崩潰地不斷詢問我高奶奶的情況，我心裡揪著疼，不斷安撫他沒事。
高翔滿眼是淚，不斷地捶打著牆壁，哽咽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我制止他傷害自己，不斷提醒他這個時候更要振作。
萬幸，過了兩小時後，醫生表示病人暫時脫離危險，但身體虛弱還要住院觀察，我們緊繃的情緒這才放鬆下來。
高奶奶醒後，虛弱地哀求高翔一定不要做傻事，不然自己死也不能瞑目。高翔紅著眼，忍住哭聲，使勁點著頭。
住院期間，高翔忙上忙下，不知疲倦，連眼也不敢閉，一直守在醫院裡。
我看不下去，再次嘗試打通高明的電話，可就是打不通。
高翔心如死灰，表示不用求他自己也可以照顧奶奶。
我心疼地勸道，高奶奶辛苦把兒子養大，高明本來就有贍養老人的責任，如果這件事情不找他協商好，那要是老人再次突發危機，你作為學生根本承擔不起，還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
高翔低著頭不吱聲，似有所動。
我嘆了口氣，還是打算慢慢來。
一個月後，高奶奶情況好轉，可以出院了，我要求高翔必須馬上回學校上課。
高翔點點頭，猶豫片刻後，他還是鼓足勇氣地請求我幫他尋求一個律師。
我有點不解，高翔慢慢地地解釋道，以前都是他不懂事，憑著一股意氣就完全不想事情的後果。
後來他再三思索才發現我說的對，不能因為一時意氣就拿奶奶的生命冒險，況且這件事錯的根本不是他，為了奶奶，就算自己再厭惡父親，也要勇敢起來向他宣戰。
他要找律師幫忙起訴好相關協議，和自己的爸爸談判。看高翔思慮周全，行事妥當，儼然已經是一個小大人，我十分欣慰。
六
幾天後，高翔獨自一人帶著兩個張紙，一張贍養協議，一張起訴書，找到了高明。
看著爸爸生活美滿，衣著體面，高翔壓了壓心裡的情緒，儘量使自己的語氣沉穩：“我知道你不要我了，我不在乎，但是奶奶生你養你，你必須贍養她，這是贍養協議，你簽好字按時履行，如果你不答應，我們可以告你。”
多年不見的兒子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高明一下子怔住了，過後直接破口大罵，話語一句比一句難聽。
高翔情緒翻湧，咬緊牙尖使勁隱忍，不理會高明的言語，只是在他罵累了後又不斷重複一遍自己的話。
可高翔油鹽不進，言語裡又暗含威脅，高明無法，只得罵罵咧咧簽下協議。
七
回了學校後，高翔一心沉浸在學習裡，對周圍的閒言碎語充耳不聞。
慢慢地，他的學習成績有所提高，周圍的人也開始對他改觀。
中考完，高翔考上了縣裡一所還不錯的高中。
畢業晚會那天，高翔對著我深深鞠了一躬，感恩我對他的幫助和耐心。
我微微一笑，表示我只是做了分內之事，其實他最應該感謝的人應該是自己，因為是他自己從泥潭中站了出來，扛起生活的重擔，不再依賴他人。
後來，我調離了那裡，去往別的地方教書。
高翔每隔一個月就會向我彙報他的境況，並問候我的安好。
正如我所料的那樣，他的情況越來越好。
高考成績優秀，上了一所985名校，大學時憑藉獎學金讀完了四年本科，後來畢業進入了一所知名的律師事務所，業績突出，奶奶還依舊健在，自己也有了優秀漂亮的女朋友。
春去秋來，物轉星移，當初只會絕望哭泣的小男孩還是長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