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丨鄧萍肖像

前言

“我有一位親密戰友就是這裡的人，可惜他早已犧牲在長征途中。”彭德懷看著眼前的景色，不由地感慨道。

1966年彭德懷乘車前往宜賓視察工作，當汽車行至富順縣的時候，急令司機停車，同行的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彭德懷下車後，站在公路旁遠遠眺望著遠方，在他老戰友鄧萍出生的地方停留追思。彭德懷生前多次強調過：

“鄧萍這個人是值得紀念的。”

“一定要照顧好鄧萍同志”

1927年鄧萍受組織指派，前往彭德懷所在的國民革命軍湖南獨立第五師第一團作兵運工作，在出發前，鄧萍對彭德懷進行了簡單的瞭解，當時彭德懷剛剛三十歲，在蔣介石叛變革命之後，毅然向我黨遞交了入黨申請書，而鄧萍此次前去的目的，就是幫助彭德懷在隊伍中建立領導核心，讓第一團成為革命隊伍中的主力軍。

圖丨彭德懷紅軍時期照片

彭德懷聽說組織上要派鄧萍過來非常高興，決定將他安排在自己身邊，這樣便於交流和商議事情。在彭德懷的眼中，鄧萍並不是下屬，而是代表黨中央來關心自己的，因此鄧萍抵達之後二人一見如故，談得十分投機。

彭德懷從鄧萍的口中得知，他的家鄉位於四川富順縣，當年就是聽完惲代英的演講之後，才下決心報考黃埔軍校，沒想到在黃埔軍校再次見到了惲代英，在惲代英的教導下，鄧萍很快就成長起來。惲代英同樣也是彭德懷所敬重的人物，因此兩人的關係更加密切。

三年之後鄧萍接到秘密通知，組織上已經批准了彭德懷的入黨申請。當天晚上鄧萍就為彭德懷舉行了入黨宣誓儀式，並作為監誓人，在鄧萍親手繪製的馬克思、恩格斯畫像前，彭德懷光榮宣誓加入共產黨，並就任新成立的團黨委書記。鄧萍為了保護彭德懷的安全，當即提出建議：

“以後上級來人，先由我來接應，辨別之後再引見給彭團長，避免增加彭團長的危險。”

圖丨彭德懷和戰友們在陝北

同年組織上指示彭德懷儘快策劃起義，以適應武裝鬥爭的需要。當滕代遠抵達第一團的時候，同彭德懷、鄧萍二人共同商議起義事宜。在研究軍事部署時，鄧萍拿著軍事地圖進行了詳細的分析，將起義可能遇到的情況和應對措施考慮得非常詳盡。彭德懷對這個比自己小十多歲的副官更加佩服：

“鄧萍同志不愧是黃埔出身，比我強多了！”

7月22日平江起義勝利之後，按照組織上的指示，將起義部隊改編為紅軍第五軍，由彭德懷擔任軍長。在彭德懷的建議下，鄧萍被任命為第五軍參謀長，從此成為彭德懷身邊的得力助手。在撤出縣城和毛主席領導的第四軍會合之後，紅五軍被決定留守井岡山，紅四軍繼續向敵人進擊。

在毛主席帶領紅四軍離開井岡山的第三天，敵人集中10個團的兵力向井岡山發動進攻，彭德懷特地請鄧萍來作突圍部署，鄧萍提出自己帶一支隊伍打前鋒，彭德懷聽完連連搖頭：

“不妥，打前鋒我比你更合適。”

圖丨平江起義指揮部

“你是五軍的軍長，五軍的發展今後還要靠你，記住朱、毛首長交給你的任務。”鄧萍堅決地回答道。

彭德懷見鄧萍如此堅決，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只能點頭同意。突圍戰打響之後，鄧萍率軍迅速打開了敵人的包圍圈，掩護紅五軍突出重圍。在戰鬥中鄧萍不幸負傷，不能再隨軍繼續前行，彭德懷給當地黨組織留下一些藥品和武器，對負責人幾番囑咐：

“一定要照顧好鄧萍同志。”

1934年4月，敵人集中大量兵力對廣昌發動進攻，作為中央蘇區的北大門，廣昌一旦淪陷中央蘇區將受到極大的威脅。軍委當即命令彭德懷率兵防守廣昌，堅決不允許放進來一個敵人。軍令如山，彭德懷和鄧萍當即組織全軍將士日夜不停地修建防禦工事。

彭德懷和鄧萍對敵情進行分析之後，認為死守廣昌比較困難，畢竟敵人集中了大量的重型武器，建議改為機動防禦。然而李德和博古卻不以為然，為了更好地說服二人，彭德懷拿出了鄧萍連夜繪製的地圖。

圖丨彭德懷和朱德在陝北

李德拿著鄧萍繪製的地圖看了一會，突然嘴角露出了一絲輕蔑的微笑，說雖然鄧萍是黃埔軍校畢業，但他在地圖上看到了很多常識性的錯誤，他覺得鄧萍的黃埔軍校是白上了。彭德懷聽完李德對鄧萍的汙衊之後，生氣地指著李德大吼道：

“鄧萍同志和我在一起六年，給我出了多少好主意你知道嗎？如今部隊從兩千人發展到上萬人，離不開鄧萍同志。他的軍事才華，豈是你李德能比的？”

李德聽完彭德懷的話也非常生氣，大吼著對彭德懷說必須執行軍委的命令，不得改動，否則後果自負。最終兩人在爭吵中不歡而散。在李德和博古的強令下，彭德懷只能率軍和佔有絕對優勢的敵人對壘，結果傷亡慘重不得不退出戰鬥。

彭德懷怒氣衝衝地回到軍團部之後，鄧萍關切地詢問他談得怎麼樣，彭德懷講述了自己和李德吵架的過程，還說李德要對自己執行軍紀，因為他“擅自撤退”，將敵人放進了蘇區。鄧萍安慰彭德懷說：

“李德根本不懂丘陵地帶如何作戰，這種飛揚跋扈的人你罵得好，也出了我心裡這口惡氣！”

圖丨博古、李德

鄧萍的支援和理解，給內心鬱悶的彭德懷一個極大的安慰，也讓這兩位戰場上的親密戰友關係更加緊密。

“拿下遵義，為參謀長報仇！”

由於李德等人的錯誤指揮，導致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不得不進行長征。紅軍佔領遵義之後，遵義會議重新確立了毛主席的領導地位，並在毛主席的指揮下輾轉於貴州、四川一帶。1935年1月19日，彭德懷和鄧萍率軍一渡赤水進入川南，一個月之後，軍委電令彭德懷再渡赤水，月底前重佔遵義，以帶動敵人南返。

當彭德懷和鄧萍率軍抵達婁山關的時候，發現這個遵義的北大門早已經被黔軍佔領，彭德懷同楊尚昆和鄧萍商量，這一仗不但要拿下婁山關，還要將敵人全部消滅，否則會給我軍下一步計劃增加困難，楊尚昆也同意了彭德懷的想法。

圖丨油畫作品《婁山關戰役》

在兩位首長的要求下，鄧萍親自上陣部署指揮戰鬥，不但對敵人形成了合圍之勢，還將軍團中全部的迫擊炮集中起來，對敵人陣地齊射，不到半個小時，婁山關上就插上了紅旗。先頭部隊乘勝攻佔遵義新城，當抵達老城城門時，隊伍被河流切斷了去路，守城的敵人大門緊閉，負隅頑抗。

遵義城的面積比較大，老城和新城之間有一條河流，當天下午紅軍就將遵義新城的所有城區全部搶佔，將老城團團包圍。傍晚鄧萍找來張愛萍等人商量攻城方案，準備一起到前沿陣地視察敵情，再確定攻城部署。

冒著陰雨和寒風，鄧萍和張愛萍躲在草叢中一邊仔細觀察敵人的情況，一邊商量進攻方案。鄧萍觀察之後對張愛萍下達命令，張愛萍一心注視著眼前的地形和敵軍，嘴裡不斷回應著鄧萍的部署。突然鄧萍的頭一下子栽倒在張愛萍的右臂上，張愛萍低頭一看，鄧萍頭部被一發子彈擊中，當場殞命。

圖丨建國後張愛萍視察工作

彭德懷聽說鄧萍犧牲的訊息之後，當場在電話裡痛罵張愛萍，張愛萍知道彭德懷只有在悲憤至極的時候才會罵人，從彭德懷的話語中，張愛萍也感受到彭德懷對失去戰友的悲傷，同時也是擔心他們再去冒類似的危險。後來彭德懷冷靜下來之後曾經對張愛萍說過一句話，令他終生難忘：

“革命的路還長，你們都不要作無畏的犧牲啊！”

彭德懷和楊尚昆隨後趕到鄧萍的遺體前，親自為鄧萍擦去了臉上的血跡和泥土，還為他換上了一身新軍裝。看著鄧萍彷彿熟睡一般躺在那裡，彭德懷不禁淚流滿面，雖然他們只相處了七年的時間，但卻給他留下了很多珍貴的回憶。

深夜劉少奇趕到軍團部，緊緊握著彭德懷的雙手，囑咐他放心指揮打仗，鄧萍的後事就交給政治部來處理。劉少奇還向彭德懷保證，一定將後事料理得讓他滿意，一定對得起鄧萍烈士。彭德懷點了點頭，默默拿起鄧萍留下的望遠鏡、手槍等遺物，一件件凝視並交給了劉少奇。

圖丨遵義城舊照

當天晚上總攻時間到來之時，彭德懷拿起電話機，向各部隊發出了總攻的命令：“我命令，發起進攻！拿下遵義，為參謀長報仇！”全軍將士帶著悲憤的心情，對敵人猛攻猛打，很快就打進了遵義城，全殲守城的敵人。

“鄧萍這個人是值得紀念的”

鄧萍犧牲的二十多年中，彭德懷一直惦記著尋找鄧萍遺體埋葬處這件事，當年由於戰事緊張，大家匆匆掩埋了鄧萍，沒有留下任何標記，鄧萍遺體具體的埋葬地點也沒有人還記得。1957年彭德懷指示遵義方面，希望他們能夠幫忙找到鄧萍的遺骸，妥善安葬烈士。

彭德懷還提供給當地領導一些有價值的線索，當年鄧萍犧牲之後，就在當地買了一副棺材，第二天一大早就埋在城北的山坡上，但是沒有立碑。奉命尋找鄧萍遺骸的朱振民得知這些重要線索之後，開始了細緻的調查。

圖丨建國後彭德懷與毛主席

經過多日的走訪之後，朱振民等人終於在遵義城一家榨油坊找到了一位老工人王華軒，王華軒老人回憶當年紅軍打到遵義城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據王華軒老人講述，當時他看到有一具陣亡的紅軍遺體被抬到了新城羅莊，第二天一早紅軍從羅莊抬出一口棺木，埋在羅徽五家的墳山上。

在王華軒老人的帶領下，朱振民等人來到羅徽五家的墳山，老人指著其中一個小墳堆說，這就是當年紅軍埋的那個墳堆，而且老人還提供給朱振民一條重要線索，就是當年紅軍購買棺木的地方。

朱振民按照線索找到了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大娘，據老大娘回憶，當年紅軍打進城的時候，自己猶豫害怕晚上才回家，剛到家就來了幾個要買棺木的紅軍，第二天她聽說棺木中裝殮的就是被抬到羅莊的紅軍，埋在羅徽五家的墳山。

圖丨張愛萍遺骸埋葬處

老大娘還回憶，在紅軍離開之後，羅徽五曾經將墳挖開看過，裡面埋的是一個紅軍長官，身穿黑色呢子大衣，臉上有血跡。羅徽五見沒有陪葬什麼值錢的東西，就重新掩埋好。根據這些情況，朱振民基本可以確定，羅徽五家墳山上那個小墳堆，下面埋葬的就是紅軍烈士。

經當地領導批准之後，朱振民請來曾在鄧萍身邊工作過的孔憲權一同開墳辨認。揭開棺木，朱振民和孔憲權發現死者穿著呢子大衣，衣釦已經生鏽，腳上穿的是橡膠質鞋底的鞋，其他地方已經完全腐朽。為了能夠確認死者的身份，當地領導將現場做了保護，同時請和鄧萍共事多年的老紅軍石新安前來辨認。

石新安老人從井岡山時期就一直在鄧萍的領導下工作，對鄧萍十分熟悉，來到遵義之後，石新安老人仔細檢視棺木中的遺骸，並聽取了當年掩埋的經過，詢問了犧牲者的樣貌特徵，隨後老人透露出鄧萍身上的四個特徵：

頭髮較長，後腦有一塊疤，牙齒完整，襯衣袖釦是金屬製成的

圖丨鄧萍棺木中的毛衣碎片

透過這些資訊綜合比對，再加上石新安老人的仔細辨認，確認這具遺骸正是鄧萍的遺骸，石新安老人捧著老戰友的頭骨，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當天醫生將遺骸清理乾淨，用絲綿和白綢裹好，放置在新制成的棺木之中，等待紅軍公墓修好之後再移棺遷葬。

確認遺骸身份的第二天，遵義當地領導將詳細的情況報告急電發到北京，彭德懷收到之後激動得淚流滿面，一塊在彭德懷心中壓了二十多年的大石頭終於能夠放下來了。

1957年夏天，在彭德懷和中央軍委的關懷下，遵義當地政府決定在鄧萍遇難處修建鄧萍烈士墓，兩年之後墓葬建成。1959年清明節，當地舉行了盛大的鄧萍遺骸遷葬儀式。彭德懷親自為鄧萍寫了生平簡歷。

在彭德懷書寫鄧萍簡歷時，在場的黃克誠大將好意提醒彭德懷少寫一些，以防言多必失，但彭德懷沒有聽取這一建議，依舊我行我素，用文字表達對鄧萍這位親密戰友的緬懷，同時還親筆題寫了墓名：中國工農紅軍第三軍團參謀長鄧平同志之墓。（鄧萍生前“萍”與“平”混用）

圖丨鄧萍墓旁的石刻像

鄧萍的遺物一部分被儲存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的展廳中，另一部分被陳列在遵義會議紀念館的陳列室中。對於長眠於遵義的鄧萍，彭德懷曾經對他做出了很高的評價，並多次強調：

“鄧萍這個人是值得紀念的。”

曾經彭德懷要親自前往遵義為鄧萍掃墓，但出發前由於天氣的原因，飛機無法起飛，最後只能推遲。之後彭德懷這個心願一直都沒有達成。1966年4月，彭德懷在前往宜賓視察的過程中，途經鄧萍的故鄉四川富順縣時，彭德懷急令司機停車，並下車眺望。

當看到富順縣廣茂的土地時，彭德懷不由地感慨說真是人傑地靈，難怪人才輩出，三十多年前，他有一位親密戰友就是這裡人，可惜早已經犧牲在長征途中。彭德懷口中這位“親密戰友”，就是當年意外犧牲的鄧萍。

圖丨鄧萍同志之墓

曾經鄧萍的墓碑上被改為“紅軍烈士之墓”，1979年10月，張愛萍特地題寫了“鄧平同志之墓”，從北京寄到遵義，委託當地領導再次更改。1984年為了修建紅軍烈士紀念碑，鄧萍的墓葬被移至紅軍烈士陵園內，在墓旁有一座石刻像，再現了當年鄧萍犧牲時的情形。石像的基座上，刻有“鄧萍同志千古”幾個大字，同時還有張愛萍回憶當年鄧萍犧牲時的情況的文字也被刻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