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的某天,走進大明湖公園(現稱作天下第一泉風景區)。
是從泉城路書店出來,經縣西巷向北,導航發現竟有幾個停車場可選。先進了一家飯店的自備車場,有人提示不許無關停車,還指點說,向西有更便宜的公共停車場,繼續尋找到第二處,欣然抬起了擋杆,還空有兩個車位,急忙停進去,就靠在湖水岸邊。
這裡是明湖南岸,是我在老公園擴建後的第一次入園,當然,擴建後免費開園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常在它周圍路過,透過車窗框選,悠忽看到些亭臺樓閣,綠枝婆娑,也時時在電視臺的影像中看到明湖靚影,流光溢彩。實際上,好多年沒走近逛逛了。
最早,是與同學一塊從東門入園,那似乎是大明湖公園主門,還記得有個售票口,在大門南側,前面是某些路段的公共汽車車場。
當時遊園的見聞早就無處可尋,隨手翻到幾張比較稀缺的合照,男生有平頭也有長髮,穿著帶有肩扣的短袖襯衫,米白色長褲(大概是在杆石橋服裝一條街新買的,當時牛仔褲還比較時髦少見),偶爾還帶個茶色塑膠太陽鏡,一幅壯志在胸、前景廣闊的無惱之像。
生活照的價值不只記錄相貌,還可追憶時光,唏噓一番,遐想一番,那些曾在身邊勾肩搭背,嬉笑肆鬧的小夥伴們,不知今日都在哪裡忙碌。
再一次購票入園,是十幾年後,或者說是十幾年前,正是處於至今的中間時段。帶著小孩子一塊兒遊園,仍然是從東門進去,沿北岸向西走。
夏日小街上行人擁擠,隨時會遇上兜售玩具的商販,當然是因為手裡拉著小朋友,互相更加的及時吸引。小孩子果然也看不上什麼清風,垂柳,彎簷,荷影,只是追逐著某人手中的泡泡瓶發力,甚至不惜於吶喊哭泣以取之,然後,就是拿起這個,丟下那個,不停的倒換著眼、口、手中的玩具和小吃,哪裡有欣賞湖光舟影,泉水瀲灩的閒情逸致呢。
而這日走進的明湖南岸,應該是後期擴建後的路徑,以前沒開發到或者沒有這麼通暢。我從停車場所在的中間地段向東,也就只走了湖區的東南一角。
沿著湖水,時而青石板,時而泥土磚,彎彎繞繞尋到超然樓下,走過兩個拱橋,一條堤岸,幾乎要走到北岸的閘口,就看到前面有封閉或限制人流的醜陋牌匾擋道,乾脆就不再前行,轉身在角落裡找些合適的位置,拍些隨意的手機照片。
那是下午三點左右,天陰沉著,太陽偶爾會鑽出來,恰恰就遊走在湖水閃爍的漣漪中,走幾步露出圓臉,再向前又晃動的沒有了形狀。
這日,身邊遇過的遊人稀少,深冬、疫情、工作日,不是遊人如織的公園盛景,倒是回味幽靜,慨嘆歲月的閒散時機。
垂柳依依,盡是禿枝;荷池曼妙,只留殘葉。踟躕之間,倒有脫俗的清爽意味,疏枝多見亭臺,蕭瑟得遇思遠。
亭臺樓閣的硬性構架,與凋落張狂的枝椏穿插,遠遠交融。沒有密葉,正可以清晰地通透來往。如是盛夏,繁枝茂葉中,一定被遮蔽了各自大半的形神,那又不若這疏影寂寥的清雅利落了。
遠山、高樓、飛簷、曲瓦,彎橋、水鴨、秀荷、斜柳,這樣的光影,這樣的時光,曾經在記憶中,也時常在眼眶裡,分辨不得,是要感懷還是哂笑,一念悠乎,白雲蒼狗,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三十年,五十載,風馳電掣。
寒冬枯澀,花枝凋零,信步閒遊,浮光掠影,又借用了前人題目,就是李漁先生的大作《閒情偶寄》, 書中有一篇《芙蕖》,給予荷花全時節的讚譽,文末有言——
“予四命之中,此命為最。無如酷好一生,竟不得半畝方塘為安身立命之地,僅鑿斗大一池,植數莖以塞責,又時病其漏,望天乞水以救之,怠所謂不善養生而草菅其命者哉。”
遺憾有加,卻非矯情。書中還講了一則故事,不再賞景,卻來寬慰眾生——
“一顯者旅宿郵亭,時方溽暑,帳內多蚊,驅之不出,因憶家居時堂寬似宇,簟冷如冰,又有群姬握扇而揮,不復知其為夏,何遽困厄至此!因懷至樂,愈覺心煩,遂致終夕不寐。一亭長露宿階下,為眾蚊所齧,幾至露筋,不得已而奔走庭中,俾四體動而弗停,則齧人者無由廁足;乃形則往來僕僕,口則讚歎囂囂,一似苦中有樂者。顯者不解,呼而訊之,謂:“汝之受困,什佰於我,我以為苦,而汝以為樂,其故維何?”亭長曰:“偶憶某年,為仇家所陷,身繫獄中。維時亦當暑月,獄卒防予私逸,每夜拘攣手足,使不得動搖。時蚊蚋之繁,倍於今夕,聽其自齧,欲稍稍規避而不能,以視今夕之奔走不息,四體得以自如者,奚啻仙凡人鬼之別乎!以昔較今,是以但見其樂,不知其苦。”顯者聽之,不覺爽然自失。此即窮人行樂之秘訣也。”
簡單敘述下:一富貴之人在驛站留宿,盛夏,帳內酷熱,蚊蟲肆虐,想起在自家種種舒爽,煩躁難忍,不能入睡。一個驛站的亭長,睡在屋外,更多蚊子追著他咬,卻四肢揮舞,找尋樂趣。富人問亭長為何不怨,他說曾經被人陷害入獄,手腳被捆,夜夜受蚊蟲撕咬,無法逃避,而今可以自由甩動,簡直是人鬼的區別,今昔對比,離苦得樂!
故事按在《閒情偶寄》篇目“頤養部——貧賤行樂之法”,是作者於三百多年前的養生體會,其將身心自由置於貧富貴賤之前,勸人莫孤立攀比別人的鮮衣怒馬,即使被哂為精神自娛,也可作釋懷一笑。
濃妝不盡四季,枯枝有待明曦,偶有閒情一度,西湖拽到明湖。
[微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