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展恩華
這裡說的周莊，不是江南水鄉周莊，而是平陰縣洪範池鎮的一個自然村落。江南周莊名聞遐邇，平陰周莊名不見經傳。
周莊位於洪範池鎮政府駐地南3.5公里處。村莊很小，佔地面積僅0.83 平方千米。人口很少，家不足百戶，民僅過200。
周莊明朝立村。洪武年間，有李姓遷此安家，故名李莊。另有上莊之謂。之所以稱之為上莊，是因為周莊村外的溝崖之下曾有一個村莊叫下莊。下莊有一個別名叫妖莊。
傳說，妖莊出妖精。每當雨霧天氣，就會有妖精出沒，它們專門吸取嬰兒的精魂，弄得四鄉八鄰驚恐萬狀，許多人紛紛紛逃離故土。
相傳，明朝末年，有一週姓武士，是西漢時期威武侯周勃的後代，聽說此處有妖精作孽，就發誓除妖安民。一日大霧，妖精從一古墓中鑽出，張牙舞爪，十分嚇人。周武士毫無懼色，揮刀就劈。寒光閃過，妖精頹然倒地，現出原形：原來是一隻修煉千年的皮子（狐狸）精。人們為了感激周武士，就把村名改為周莊。
周武士在上村安家，生有二子，一名周述孔，一名周師孔。周武士自己沒有文化，但總希望孩子們能文武兼備，以期實現自己“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的政治理想。
清朝初年，又有蘇氏遷至周莊。《皇清處士蘇公墓碑》載，蘇公至名至善，本是西周開國功臣蘇忿生之後。蘇氏一族，“得太公、康叔之教，有周、孔遺風。”蘇公後代多有進士、舉人、太學生、鄉欽大賓等顯要人物。
莊裡有一塊“周莊重修七聖堂、娘娘殿碑記”碑，上言“茲莊舊有七聖堂廟，左偏為學堂，右偏為道院。”由此看來，這周莊不但崇儒，而且尊道；不但尚武，而且崇文。
據當地文化名家萬肇平先生介紹，七聖堂至解放初尤存。廟內主持是清末至民國期間的南天觀道人袁萬善的弟子石碑子村人孫古元。孫為人很好，受莊人愛戴。1958年卒，葬於周莊。
村中靠近前溝崖處原有古廟一座，廟中供奉瑤池王母，人們俗稱“奶奶廟”。廟前有楹聯曰“天仙感應保千千歲乾坤鞏固，聖母威靈佑萬萬年社稷興隆。”廟中石刻十分精緻，其中八仙圖案雕刻細緻入微，形象栩栩如生，有典型的宋代風格。
明末清初，戰亂頻仍，周氏一族，協同他姓，共築村圩。圩子南北長近300米，東西寬200米。整個莊子靜臥在圩子內，就像一座城池。圩牆東西南共有三個大門，東大門建有門樓，人稱哨門。為方便生意人對外交易，另設東西兩個小門。其中，東小門就是為現已80歲老人周脈泉先生的先人作酒生意而開設的。周氏大戶人家的院子往往很大，其富麗堂皇陣勢簡直就像皇家宮殿。這些建築多是大院套小院，大門連小門，很是講究。咸豐年間，有長毛（太平軍）來犯，進入周莊後，看到莊子佈局錯綜複雜，就膽怯地退出了莊子，對周莊是秋毫無犯。
周士家族本有尚武的基因，所以，小小周莊就成了武術的“道場”。據《東阿縣誌》記載：單是清代一朝，東阿縣就考中武進士11人，武舉69人。其中，周姓武舉人就有6人。他們分別是：周鼎，庚子科康熙五十九年中舉；周鼒（zi） 丙午科雍正四年中舉；周際隆，戊午科乾隆三年中舉；周道鳳，庚午科乾隆十五年中舉；周道遠，乙酉科乾隆三十年中舉；周逢昌，戊子科道光八年中舉。
考武舉，明朝時要過三關：初場試馬射，二場試步射，三場試策一道。清朝考試專案有所增加。鄉、會二試，於馬、步、箭外，再試開弓、舞刀、掇石。能中舉者，自然是行當中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之人。毫不諱言，大清一朝，東阿縣出了這麼多的武進士、武舉人，周莊的周氏家族功莫大焉。
筆者親臨周莊，實地考察。村子的西南和正南，是周家的老林。老林上多是清嘉慶、道光時候的石碑。
周莊的周氏把周述孔作為一世祖。周述孔有二子：周文、周禮。周文有二子：周道鳳、周道遠。周道鳳是乾隆庚子科舉人。周道遠是乾隆乙酉科舉人。兄弟雙舉人，名震一時。周道鳳的大兒子周逢祥是武庠生；二兒子周逢昌於癸酉年考中武魁（武舉），被任命為貴州守備（管理軍隊總務，相當於貴州軍區司令員，正五品）。因為在任有功，升安順都司（相當於大軍區司令）。可惜英年早逝，未能盡展鴻鵠之志。周氏家族多次受到皇帝的勅封，就連他們的女人都能享受到“騎尉”（正六品）級的待遇，其地位比縣令還高。
關於周逢昌之死，族人有這樣的傳說。周逢昌在貴州安順任都司時，地方官吏以蟒為上品，就將一條蟒蛇送給周。作為北方人的周逢昌從沒有見過蟒蛇，視之大驚，他搖頭擺手堅決拒收。周逢昌不收，一是他一向清廉，二來是因為害怕，可地方官卻誤以為他嫌禮太薄，次日又送上一條巨大的蟒蛇。周逢昌懼怕無比，驚嚇得病，於是告病還鄉，不久仙逝。
周逢昌自貴州回家時帶回二株筷子樹（大金楸），因結籽很像筷子，故名。現已繁殖十幾株， 2013年村支部書記蘇本祥移送龍池公園10株。
康、雍、乾時期，是周家的鼎盛階段。而當下的周莊，已破敗不堪。原有的圩子，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全部坍塌，目前只能看到那些方正而碩大的基石。當年周家的磚木結構琉璃樓，筒瓦蓋頂、五脊六獸，十分壯觀，可惜現在皆已塌毀，只有三進模式的周家大院前門猶自獨立。七聖堂周邊，原有三株大樹，高15米以上，直徑1米以上。上世紀七十年代，因接高壓電線缺少資金，就殺樹賣錢扯了高壓線。那最能顯示武舉威風、且最具標誌性的旗杆座，於2010年拆除，旗杆石座至今橫臥在雜草之中。
村裡有一座至少也有四百年的房齡、且儲存尚好的老屋，裡面住著一位年屆九十的老婦人。她那滿是滄桑的臉，讓人還能依稀看到她年輕時候俊俏的模樣。
這位老人還清晰保留著抗戰和解放戰爭時期的諸多記憶。1937年，日本人全面侵華。1941年，日本進入洪範池鎮。他們發現周莊位於平陰、東阿、東平三縣的交界處，有很軍事價值。於是，就在周莊村外東南角，強迫群眾給他們蓋起了炮樓，拉起了院牆。整個營地佔地十餘畝。院外四周挖出大壕溝，灌上水，拉起吊橋。平時，炮樓和營地至少有4到6個日本兵和20多個漢奸駐守。
日本人無惡不作。蘇樹順的祖父蘇中逢家有一地窖，裡面放著做買賣得來的許多商品。鬼子暗察到之後，就來搶奪。蘇中逢試圖阻攔，鬼子殺了他家的驢。蘇中逢進行反抗，鬼子就把他推進地窖裡，投下毒氣彈。近親蘇本玉用溼手巾捂住鼻子，進入地窖中想營救蘇中逢，未能如願，蘇中逢中毒身亡。他自己也因中毒而奄奄一息，多虧別人及時將他救出，才免得一死。
1944年，八路軍端了敵人的炮樓，俘虜了日本兵和漢奸隊，把他們全部押到東平縣城，這些沾滿了中國人民鮮血的劊子手最終受到了人民的審判。
解放戰爭時期，八路軍和國民黨軍打了一仗。八路軍以少勝多，取得勝利。但有兩個八路軍戰士壯烈犧牲。兩個烈士埋在周家林附近。後來，一個戰士的屍骨被家人移回了老家。還有一個戰士卻沒有留下任何資訊。這事被周述孔的十世孫周脈泉看在眼裡，記在心裡。1978年到1990年，他在泰安木材公司工作了12年。這期間，他多次尋訪烈士的家人。雖竭盡了心力，卻終究未能如願。於是，他每次回家，都要為烈士燃上一炷香，以此來慰籍烈士的在天之靈。
（周氏祖先神位軸）
當下的周莊，也像其他村莊一樣，漸漸老去。說不定有一天，它就會徹底從這個世界消亡。好在，有一個叫周振宇的青年，也是周述孔的後裔，他以特有情懷關注著周莊，關注著發生在周莊的那些一說起來就會讓人怦然心動的故事。他想盡自己的所能保護好周莊、講好周莊故事，讓後之來者能世世代代庚續周莊特有的精神基因。
在我眼裡，周莊雖小，卻是一封厚重的書。隨手一翻，就會有一種情愫觸動你的心靈。即便是輕輕的一觸，也會帶給你一種難以釋懷的感動。
（右一為本文作者）
作者簡介：展恩華，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先後出版散文集《精神家園的守望》、《草廬漫話》、《生命的聖宴》；詩集《平陰吟贊》；長篇報告文學《大地為鑑》《羌山見證》《鑄夢》；報告文學集《叩問大地》；長篇小說《梅莊舊事》等多部著作。長篇小說《梅莊舊事》榮獲濟南市第八屆“文藝精品工程”獎和山東省第九屆“文藝精品工程”獎。長篇報告文學《大地為鑑》（合著）山東省第九屆“文藝精品工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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