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延長水果和蔬菜的保質期？”
“噴塗大量的人工果蠟，然後儘量保證果蔬入嘴前的每分每秒都待在低溫環境裡。”
這是最常見的回答，但位於美國南加州的食品技術公司Apeel Sciences卻不這樣想。這家公司選擇給果蔬穿上無色無味可食用的“衣服”——一種純天然塗層，即便在常溫下，這種塗層也能保護果蔬遠離變質腐爛。
果蔬防腐塗層誕生，資本為何大力支援？
2012年，27歲的James Rogers正在加利福尼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攻讀材料學博士學位，他花了幾年的時間研發太陽能塗料，致力於讓更多人享用清潔能源。然而有一天，在從實驗室返回學校的途中，他聽著車裡放的全球飢餓問題相關報道，卻見車外是一畝又一畝的肥沃田地。新聞指出，世界生產的糧食足以養活所有人，但每年依舊有近十分之一的人口捱餓。
“糧食浪費問題不在於生產多少”，Rogers很快明白了，“在於分銷途中儲存下來多少。”
美國每天約有三分之一的農產品因變質腐爛直接被運送到垃圾填埋場。而發展中國家的情況更為惡劣，80%-90%的農產品在食用前就已經變質[1]。
捱餓的罪魁禍首是食物的腐爛，對於最脆弱的果蔬來說，失水和氧化又是腐爛的根本原因。熟悉鋼鐵工業知識的Rogers立馬想到人們常於鋼製品表面覆蓋耐腐蝕塗層防止金屬生鏽，自己或許能提出一個類似的解決方案，阻止水果和蔬菜變質。
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Rogers合理構想出一款純天然、無色無味可食用的農產品防腐塗層，這一新穎想法使其在一次創業競賽中脫穎而出。他的食品技術公司Apeel Sciences也在Bill & Melinda Gates基金會的資助下成立。之後的七年時間裡，公司順利完成了從A輪到D輪的融資。
今年5月，ApeelSciences向外宣佈獲得2.5億美元的風險投資，由新加坡淡馬錫領投，新加坡主權財富基金GIC、總部位於新加坡的K3 Ventures以及包括Viking Global、Mirae Asset、Andreessen Horowitz、Tenere Capital在內的世界級投資者跟投。本輪投資中也不乏著名歌手Katy Perry、YouTube執行長Susan Wojcicki等公眾人物的身影。迄今為止，公司融資總額已超過6.35億美元，估值更是超過20億美元。
資本的這般看好在推動Apeel Sciences快速發展的同時，也為其引來了質疑的聲音：
一不明白塗層為何戰勝了現今不斷升級的人工果蠟，二不知道相較於眾多“變廢為寶”的食品創新技術，略顯傳統的塗抹式防護為何獲得更高關注。
對此，Apeel Sciences及其合作者、支持者紛紛給出了答案，簡單來講，有效解決果蔬腐爛問題的背後，糧食不安全、資源損耗以及環境汙染得到改善才是資本的關注點。Apeel Sciences是在探索一條緩解社會問題的全新道路，自然優於人工果蠟，新於二次加工。
但青睞也好，社會意義也罷，都得從那件“獨特的衣服”談起。
鎖住水分阻擋氧氣，讓食物拯救食物
早在幾個世紀前，人們就意識到脂肪性物質是水果蔬菜的天然保護者。水果表皮天生分泌的果蠟和表皮內側的角質（兩者皆為脂肪性物質）可以相互配合，共同幫助水果抵抗病害，適應環境變化。
但農藥的出現使原有的天然果蠟外還附著上一層有害物質，因此供應商在將水果投入市場前會進行大規模清洗，而這也恰恰導致水果角質層的破壞，進而在分銷過程中出現大量損耗。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人們又選擇清洗後為農產品人工覆蓋一層“果蠟”。而其中無法避免的化學成分新增，以及過多食用對身體造成負擔等問題層出不窮。
“我們的理念是：塗在食物表面的只能是食物。”Apeel Sciences的創始人兼CEO James Rogers介紹道。
Apeel Sciences放棄了使用化工合成品的老路，著眼並剖析水果本身的脂肪性物質——角質層。團隊利用常見果蔬的種子、果皮和果肉榨取脂肪油，提煉其中的脂肪酸作為主要成分製成無色無味可食用的防腐塗料Apeel。
值得一提的是，Apeel Sciences加工利用的各類材料大多也是果蔬常被丟棄的部分，例如西蘭花的根莖和葡萄酒釀造中產生的葡萄皮。
純天然的Apeel自然通過了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GRAS”認證，即“公認安全”食用標準。而且消費者也無需擔心會對塗料中含有的水果成分過敏，過敏原一般來自食物的蛋白質，而非塗料的主要成分——脂類物質。
這款植物基“衣服”能夠將農產品的保鮮時間延長至原來的兩到三倍，不僅比以往的人工可食用果蠟更有效，還可以幫助產品減少對低溫環境的依賴。
“我們的脂質塗層不僅在物理意義上更牢固地附著於果蔬表面，還能同水果表皮一樣，發生化學反應，抵禦水分蒸發和氧氣進入。”Rogers解釋道。
當農產品的水分減少時，表皮水分子也逐漸少於脂質分子，後者不得不開始相互尋覓牽手，形成一層防護薄膜。而阻止失水的同時，薄膜拒絕氧氣侵入也進一步緩解了農產品新陳代謝、自我消耗的速度。
除此之外，果蔬角質分子的疏密程度互不相同，這意味著每種水果和蔬菜都需要相應的塗料配方。因此，Apeel Sciences在六年的時間內研發了超過36種塗層配方，成功延長了香蕉、漿果、柑橘、核果、辣椒和蘆筍等農產品的保質期。
不過，Apeel Sciences沒有止步於此，而是不斷加寬加厚這件“衣服”，致力於更大規模地解決果蔬腐爛問題。
今年5月，Apeel Sciences正式收購人工智慧高光譜成像技術公司ImpactVision。
“超越人類視覺界限的技術與防腐塗層技術相結合可以很大程度上改善農產品供應鏈，減少分銷過程中的損失並且最大程度延長農產品的壽命。” ImpactVision創始人Abi Ramanan說道。
人們通常會根據外觀或擠壓感判斷果蔬是否成熟，然而藉助高光譜成像技術，供應商可以獲取肉眼無法觀察到的資訊，例如果蔬的新鮮度、成熟度、營養密度和其他質量指標的量化資料。
深入的數字化理解更清晰地展示每件農產品確切的成熟時間，廠商再以此進行合理分類，將產品安排送至不同地方。
例如，對比第二天就要成熟的牛油果，四天後才能成熟的牛油果會被送往更遠的銷售地點，這樣就能確保每個零售商甚至消費者可以收到最優質的食物。
James Rogers表示：“對於同我們合作的三十多家供應商來說，這意味著更少的浪費和根本的改善。而最重要的是，消費者未來也有機會看見各項資料並以此判斷果蔬質量。”
順應綠色發展，幫助應對社會危機
聯合國糧農組織將2020年9月29日確定為首個“國際糧食損失和浪費問題宣傳日”，呼籲國際社會加快行動，減少食物浪費。作為糧食體系中長期存在的嚴峻問題，糧食浪費對糧食安全、自然環境和資源都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聯合國環境規劃署表示，全世界每年生產的食物中約有三分之一（約13億噸）遭損耗浪費，其中水果和蔬菜的佔比更是高達40%-50%[2]。在發展中國家，由於落後的農業基礎設施、採摘儲存技術以及分銷網路，果蔬的變質大多出現在運輸和銷售途中。根據自然資源保護協會的資料，美國、加拿大等發達國家的情況雖略有不同，但收穫環節後的損失同樣矚目。
近十年，食品行業的入局者愈發關心糧食浪費問題，但大部分人只是將目光集中於全鏈的一端——變著花樣迴圈利用已然廢棄的食物，從把啤酒糟回收升級成穀物棒，到將廢棄果蔬榨成果汁或脫水成健康“薯片”。
與之相比，從根源解決問題的食品企業只有研發果蔬“衣服”的ApeelSciences和製作果蔬“呼吸包”的Hazel Technologies等寥寥幾家。
“從數字上看，這是一個萬億美元的細分行業。”
美國食品超市連鎖店Whole Foods前執行長、Apeel Sciences現任董事會成員Walter Robb還表示，防腐塗層是一項全新的技術，符合國家綠色發展方向。
Apeel Sciences除了與美國大型零售商進行合作，力圖拯救國內超過5400萬飢餓人口以外[3]，也主動同肯亞、奈及利亞等發展中國家的種植者聯絡，希望幫助他們延長農產品的保質期，保證產品安全運輸至更多更大的市場，進而解決果蔬缺乏和營養不均衡等糧食安全問題。
同時，國家資源損耗和環境汙染的情況也能得到改善。水果和蔬菜的腐爛變質不僅意味著用於生產、運輸和包裝的各類能源資源慘遭浪費，還代表著全球8%至10%的溫室氣體排放[4]，全球氣候變暖加劇。
Apeel Sciences高階總監Jessica Vieira表示，根據生命週期評估研究，Apeel於2020年保護了超過500萬個牛油果不被扔進垃圾填埋場，節約用水超過10億升——足以填滿450個奧運會標準游泳池；並且避免了2000多噸二氧化碳排放——相當於種植 27000棵樹。在過去的 18 個月裡，Apeel也同樣防止了約470 萬個酸橙被浪費，節約用水 2.5 億升，並避免了230 噸二氧化碳排放[5]。
“但這只是我們應對糧食危機和氣候危機的開始。”
“我們希望未來的某一天，消費者會專門去商店購買Apeel農產品。”James Rogers補充道，“希望Apeel不僅能改善地區問題，還能幫助解決世界範圍內的糧食浪費問題和環境汙染問題。”
中國果蔬是否會穿上“Apeel衣服”？
2018年9月，美國第三大綜合零售商Kroger宣佈與Apeel Sciences合作，開始在美國中部城市辛辛那提的109家商店裡售賣Apeel牛油果。
2019年，堅持履行“零飢餓零浪費”目標計劃的Kroger進一步擴大該合作，將牛油果引入全國1100多家商店，並在試點商店上架Apeel酸橙和蘆筍。
溫室蔬菜種植商和供應商Houweling's也於2019年同Apeel Sciences達成協議，用Apeel取代原來長期使用的一次性塑膠包裝，並將相關農產品推向包括沃爾瑪在內的各大零售商。
該塗層創新技術也很快受到了歐洲各國的關注和支援，大型農產品供應商Nature'sPride在三年的時間裡向德國、丹麥等五十多個國家先後推出Apeel牛油果和芒果。
“為解決糧食問題，我們每天都在供應鏈上尋求創新方法，努力讓世界變得更健康更環保。Apeel可以極大減少食物浪費，所以我們很自豪與這個團隊合作，也期待更多的歐洲消費者能夠享用Apeel農產品。” Nature's Pride首席商務官Adriëlle Dankier表示道。
隨著人們對糧食危機及其衍生問題愈發重視，這件純天然防腐“衣服”也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目前來看，無論是資本還是大眾消費者大多都予以了肯定和支援。
相比之下，中國糧食浪費問題大多依靠政府出手解決，例如完善農業基礎設施或開展“節約糧食”教育活動等，主動請纓的食品科技公司少之又少。再者，果蔬保鮮劑市場依舊是中小傳統商家的舞臺，所有人牢牢抓住“化工合成品”這一主題，推出各類食品級“果蠟”，競爭激烈。
儘管國內消費者一直對市面上的“果蠟”保持警惕態度，但求取徹底解決方案的聲音還是佔據少數。
所以目前看來，Apeel Sciences短期內進入中國並順利分一杯羹的可能性並不大，不過它的出現確實給市場參與者一個全新的思路——從根源緩解糧食浪費問題，讓食物拯救食物。
圖片來源：ApeelSciences、百度百科、攝圖網
資料參考：
[1] Natalie Parletta, Natural Coating That Keeps Produce Fresh Longer Is Going Global
[2] UN Environment Programme
[3] RyanCooper, Food Waste in America: Facts and Statistics
[4] JeremyPlester, How food waste is huge contributor to climate change
[5] JoyGlass, APEEL & THE SCIENCE OF SUSTAINABILIT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