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倌

1950年11月24日前後，海軍陸戰1師到達了長津湖一線，佔領了長津湖最南端的一個叫下碣隅裡的村莊。這個地點的戰略位置十分重要，長津湖東、西兩側的道路在此交匯。按照阿爾蒙德的命令，美步兵第7師第31團將沿長津湖東岸向北推進，陸戰1師將沿西部向西北方向推進。陸戰1師的先頭部隊，利茲伯格上校率領的陸戰第7團已經佔領了長津湖西岸中部的柳潭裡。

一、“只有一場慘敗才會改變我們的制度，這一制度正把他們引向災難。”

史密斯少將“堅持自己觀點”的具體做法是，一方面減緩部隊推進的速度，另一方面是要部隊修築，加固沿途的道路，並在長達100多公里的道路上三個重要地點——古土裡、下碣隅裡、新興裡——修築簡易機場，建立起堅固的環形防禦線。史密斯少將憑他的直覺，感到部隊已進入到了一個相當危險的地帶，所以他要未雨綢繆，預留後手，以備不測。

危險的感覺並非史密斯少將聽獨有。陸戰1團的指揮官劉易斯·普勒上校便是又一位悲觀論者。11月10日，當海軍陸戰隊的成立紀念日，普勒上校卻對他的官兵發表瞭如下一通演講：

“現在你們要照我說的去做，我打算直言不諱地告訴你們一些事。就給我做一件事——給你們家裡的人寫信，告訴他們這兒在打一場該死的戰爭，告訴他們說，那些屁股都被打爛的北朝鮮人已經使很多所謂精銳的美國軍隊乘船來到這裡，而且他們可能繼續這樣做。告訴他們我們國家沒有秘密武器，只能艱苦奮戰，趕到那兒去打仗。”

普勒上校果然給他的妻子寫信說道：

“只有一場慘敗才會改變我們的制度，這一制度正把他們引向災難。”

到了11月27日，史密斯少將的陸戰1師在從真興裡到柳潭裡的狹窄山道上擺開了一座扭曲的長蛇陣，這段道路間距約為70公里。其兵力分佈為：真興裡由唐納德·施瑪克中校指揮一個營守衛；向北15公里的古土裡由切斯蒂·普勤上校指揮的陸戰1團守衛；由此往北15公里的下碣隅裡由一個加強營守衛；再向北30公里的柳潭裡是擔任進攻任務的兩個加強團，一個是霍默·利茲伯格上校指揮的陸戰7團，另一個是雷·默裡上校指揮的陸戰5團。在整個陸戰1師的西南面是美步兵第3師，東面是美步兵第7師。

此時，在西線作戰的由沃克中將指揮的美第8集團軍已陷入崩潰的邊緣，但東線的美第10軍團仍不知就裡，阿爾蒙德仍為麥克阿瑟吹噓的“聖誕節攻勢”所迷惑，不斷催促海軍陸戰1師發起進攻。他們將進攻日期定為11月27日。

史密斯少將雖然步步為營，想方設法推遲海軍陸戰1師的推進速度，現在卻不得不召開作戰會議，準備向尚未露面的敵人進攻。

他們將會遭遇到怎樣的對手呢？

如果阿爾蒙德、史密斯等人知道在他們的正面，宋時輪指揮的志願軍第9兵團共約12個師10餘萬人已秘密集結，隱蔽在他們前後的路上的話，他們誰也不會再行攻擊。

二、志願軍第9兵團隱蔽集結

對於初次入朝參戰的志願軍第9兵團戰士來說，這次隱密的、快速的集結使他們遇到了在朝鮮戰場可能遇到的一切困難。美第10軍團從東線發動的攻勢，的確使彭德懷司令員和中國軍隊的高層領導人很費一番思量。第9兵團從一開始就顯得非常匆忙。他們由華東開往朝鮮，寒帶的氣候使他們感到極度的不適。糟糕的是，部隊的防寒裝備並未能得到較好的解決，有的戰士渡過鴨綠江以後甚至還穿著單衣，棉衣極度匾乏，棉帽也不夠用，戰士們大多穿著帆布製成的膠鞋。當他們進入長白山區以後，氣溫驟然降至零下20℃。一位軍官如此記述道：

“入朝之前，由於部隊的動員工作做得很好，戰士們的鬥志非常高昂。但過了鴨綠江以後，氣溫開始降低，有些天竟達零下30℃。由於時間緊迫，部隊來不及在國內換裝，我看到有的戰士頭上戴著棉帽，腳上卻穿著短幫膠鞋；有的戰士穿上了棉衣，腿上卻穿著單褲，不少戰士的手被凍傷了，裂開一道道口子，連握槍都非常困難，有的戰士腳腫得老高，不得不留下來進行治療。由於要抓緊時間先敵到達預定區域，部隊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向前。但是，白天行軍，容易被敵人的飛機察覺，所以大都是在夜裡戰士仍展開急行軍。朝鮮北部山巒起伏，11月底又突降大雪，積雪淹沒了所有的道路。戰士們在冰天雪地裡摸黑前進，帆布膠鞋裡灌滿了泥土、雪水摻合的漿液，一走起來就磨得兩腳生疼。大家還要儘可能多地背上彈藥、糧食‘路很滑，又很陡峭，連續行軍使大家跌跌撞撞，非常疲倦。”

作為第9兵團的司令員，宋時輪將軍感到非常難辦。他從黃埔軍校畢業後一直帶兵打仗，經歷了無數次惡戰，但如此艱難的地形、氣候條件卻可以說是第一次遇到。在長征途中，他擔任紅軍的一個營長，當時的條件雖然艱苦，但畢竟是在國內，而且戰爭形式是另外一種。如今，他指揮的是10多萬大軍，要去同世界上武裝最先進的美國軍隊進行一場正規戰爭。部隊每天消耗的物資數以萬噸計，要讓戰士以步行的方式翻越無數架冰封雪凍的大山，並需將武器輜重運往預定戰區，其難度之大，真是無法想象。

彭德懷將軍給第9兵團的任務十分明確，要宋時輪率部由美第8集團軍和美第10軍團之間的空隙地帶向南穿插到長津湖以南，然後再折而向東，攻向咸興，將向北進攻的美第10軍截斷在咸興以北的區域，再待機圍殲。這與西線的作戰方針是一樣的。先向敵人的縱深猛插，再斷其歸路，聚而圍殲。而要做到這一點，時間是非常重要的。

一直到11月22日，第9兵團的大部都還在前往長津湖的途中。叢山峻嶺、冰雪泥濘，使部隊的進展非常緩慢。宋時輪萬分焦慮。嚴寒對中、美軍隊都是一樣的，但相較之下，志願軍的境況卻要艱難得多。步行浪費了一天又一天的時間，雖然部隊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奮勇前進。但兩腿賽不過汽車輪子，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部隊的給養僅靠民工的肩挑背馱，有時候由於通訊裝置的極度落後，部隊找不到糧食，而擔任運輸任務的後勤人員運來了糧食卻找不到部隊，以致於戰士們不得不忍飢挨餓，長此以往，必將給部隊計程車氣帶來難以估量的影響。

按照彭德懷司令員的部署，東線對敵人的攻擊應於11月25日與西線同時展開。但是，第9兵團使盡渾身解數卻無法按時到達預定區域，宋時輪將軍不得不向彭總請示，將發起攻擊的日期定為11月27日。

還有一點令宋時輪將軍感到非常不安的是，由於道路太過泥濘，第9兵團的重武器如大炮之類一肯定無法按時投入戰鬥。泥濘使炮車陷入泥淖之中，騾馬已無力使其移動分毫。即使沒有這遍地的泥淖，炮車要翻越高山峽谷的冰雪世界也是不可思議的。這就意味著，第9兵團在投入戰鬥時不會有強有力的炮火支援，部隊只能依靠機槍、追擊炮、衝鋒槍一類的武器去與美軍廝殺，這在宋時輪將軍看來，是一件非常不如意的事情。

按照宋時輪的部署，第9兵團的27軍將擔任從長津湖以北向南正面攻擊美第10軍團的任務。27軍軍長為彭德清。第20軍則由張翼翔軍長率領由西面向一長津湖以南的下碣隅裡一線進攻，對美軍實施戰略迂迴，以張仁初軍長為首的第26軍則由長津湖以東，越戰湖以西的西湖之間向南突插，再配合右路和中路的20軍、27軍聚殲敵人於長津湖以南。

現在能讓宋時輪將軍感到寬慰的是，他的對手似乎並未發覺志願軍的大部隊已在向長津湖一帶集結。從敵人的廣播中仍不時聽到對東線進攻的樂觀報道。宋時輪期望敵人一直如此作出錯誤的判斷。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正是中國共產黨軍隊克敵制勝的一個法寶。敵人越是不加防範，越是摸不清我軍的虛實，那麼這一突然的攻擊的有效性就越大。

宋時輪一再向各軍軍長強調，部隊行動中一定要遵循隱秘的原則，萬不可為敵覺察到我軍的企圖。雖然困難很多，宋時輪還是滿懷信心，能將第9兵團入朝的第一仗打好。畢竟，他現在指揮的第9兵團的第20,26,27軍都是第3野戰軍的主力部隊，其士兵的素質和戰鬥力都是久經考驗的。

他的眼前不由得又浮現出第3野戰軍司令員陳毅那張永遠充滿微笑和自信的面孔。他深信在彭德懷司令的戰略部署中，東、西兩線的志願軍都會獲得重大的勝利。

三、志願軍連長鬍振興的突圍

頭不高的志願軍連長鬍振興率領全連戰士前進在向長津湖以西的柳潭裡的崎嶇山路上。他是江蘇人，對這種羊腸小道感到很不適應。他的連隊隸屬志願軍第20軍第59師，此刻正摸黑翻越一道山嶺。胡振興覺得兩眼沉重，幾乎睜不開了。部隊從集安入朝以後已經連續行進了幾個晝夜。

根據師部的部署，他的連隊作為尖刀連，將最先到達柳潭裡西北，以阻止敵人的進攻。此時已是26日深夜，部隊距柳潭裡還有30多公里山路。為了便於偽裝、戰士們披著白色的被單、披風，在四野的積雪中彷彿一群雪人向東前行。彎彎曲曲的山路常常使人辯不清方位，胡振興不時停下，在路邊照著手電，檢視地圖，用指北針確定方位。

因為疲乏，行進的佇列中幾乎無聲無息，只有偶爾傳來的“注意”之類的聲音，提醒後來者注意懸崖，峭壁，窄道等危險地帶。胡振興生性沉默寡言，作戰頗有心計，同時在戰鬥中往往身先士卒，因而深得戰士們的愛戴、敬服。

此刻他邊走邊開啟軍用水壺、迎著凜例的雪風大大喝了一口高梁酒--雖然他生於南方，酒量卻不賴--頓時感到有力了許多。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他作為陳毅指揮下的新四軍的一員，一直戰鬥在他的家鄉江蘇一帶。可以說，雖然作為一名軍人，他平生卻從未踏出江蘇一步，而如今在朝鮮北部的冰雪之中，他感到以往的戰鬥經歷如同一場夢幻，與眼前的戰鬥全然兩樣。他曾給他的戰士們講：

“不管是日本鬼子還是美國鬼子，我們都要搞垮他們。我們不適應目前惡劣的氣候、環境，美國人一樣不適應。美國人過慣了舒服的生活，比我們更不適。雖然我們都還沒有見過美國鬼子。但我們一定能戰勝他們。”

對於他手下身經萬戰的戰士們來講，行軍打仗，翻山越嶺，長途奔襲都並非難事，關鍵的是這種冰封雪凍的氣候太令人難受了。一個短短几天兩耳就被凍起了膿瘡的戰士說：

“他媽的老天爺怎麼不長眼睛，把雪都朝這個地方灑，難道真要把我們凍成冰棒不成？”

好在他手下的戰士都是身強力壯的漢子。雖然歷經千難萬險，卻並不氣餒，並無怨言。很多人都懷有激動的心情，要在即將來臨的戰鬥中英勇戰鬥，象在部隊入朝的表決會上所說的那樣，“立功受獎，保家衛國”。

不知不覺間，天已放亮。胡振興命令全連鼓起勇氣，繼續向前。他知道，此時有許許多多的部隊正穿越山間的條條小路，向長津湖一帶前進。他們將在27日上午抵達預定區域，作好準備，向美國佬發起攻擊。

上午10時左右，胡振興發現前方一公里之外，數座群山聳立，知道這已是他們的目的地了。幾分鐘以後，確證無疑，他命令戰士們進入一片林木遮掩的山坡休息，補充食物，睡眠。進攻將於黃昏時分展開。

與此同時，第20軍的第58,59,50師和89師，第26軍的76,77,78師，第27軍的第79,81師已陸續到達長津湖周圍地帶，共計6萬餘人，對美陸戰1師的1萬餘人形成了合圍之勢。

阿爾蒙德、史密斯等人依舊對此一無所知。幾個小時之後，美海軍陸戰11師的長蛇隊形將遭受全面攻擊。而此時他們仍在攻擊。只不過是幾乎沒有對手的攻擊。

作者簡介：史倌，高校歷史老師，歷史研究員。長期耕耘於黨史、軍史、戰爭史。歡迎廣大歷史愛好者交流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