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展恩華
人，哪怕你是皇帝，也不爭不過命。皇權再威風，也鬥不過疾病。
當年，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在創造了“不流血而建立一個王朝的奇蹟”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大宋王朝埋下了孱弱、無能、時時被人吊打的前因。
宋神宗趙頊面對國庫空虛、戰事吃緊的局面，一心想透過變革圖治實現富國強兵。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幹。改革遇到重重阻力，他的身體也嚴重透支，三十七歲的年紀，本該年富力強，無奈他的身子骨虛弱得像一根棉條，連立起來的能力都沒有了。
皇帝的生死，事關國家大局。宋神宗平躺在榻上，張著嘴，喘著粗氣，彷彿有許多話要說，但又說不出來了。宋神宗隨時都有可能駕鶴西去。國不可一日無主。宰相王珪率宰執入見。王珪跪下，直接向宋神宗請求立儲的事宜。
這時候，宋神宗的兄弟雍王趙顥、曹王趙頵來探視病情。宋神宗洞察到兩個弟弟的心思，想起了他的先祖上演的“燭影斧聲”的活劇，就雙目圓睜，怒而視之。王珪會意，大聲對二位說：“皇帝有旨，雍王趙顥、曹王趙頵不得入宮探視。欽此。”
趙顥、趙頵臉色大囧，翻著眼皮看了王珪一眼，用力甩了一下長袖，退出了宮殿。
宋神宗努力抬起右手，伸出一個大拇指和一個小拇指。眾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覷。這時，童貫細聲細氣地說：“皇上是要六皇子晉見。”
六皇子趙傭是宋神宗最喜歡的一個兒子。此時的他，正在門外候著呢！聽到招見，就進了房間，趙傭跪在父親的床前，雙手托起一幅卷軸：“孩兒見過父皇大人，父皇有病以來，孩兒每天抄一遍《金剛金》為父皇祈福，祈求佛祖保佑我父康壽萬年。”
聽到九歲兒子趙傭還帶有幾分童音的話，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看著王珪等人，指指趙傭，意思是皇儲就是“小六”了。然後，又指指枕下。童貫會意，從枕下拿出宋神宗親自手書的“富國強兵”四個字。童貫彎下腰，把嘴貼近趙傭的耳朵，一字一頓地說：“這是皇上交付你的重任。”
趙傭會意，鄭重地說道：“孩兒遵旨。”
聽了趙傭的回答，宋神宗的下頷輕輕的點了一下，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三月十三這一天，京東東路的齊州（濟南）的趵突泉邊，有一個看上去還算闊綽的酒家——齊州紅。這就是李清照和趙方丈、靜安尼師的新家。
為了養活李清照、兌現五年還李格非一個才女的承諾，趙方丈決定離佛返俗。既然返了俗，他們就不能再以方丈、尼師相稱了。於是乎，自出了佛門，他們都把名字改回了自己的俗名——趙昂、範玉蓮。
趙昂者何人？這事說來話長。
話說宋仁宗前前後後生了十五六個兒女，兒子有八九個，可不幸的是生一個死一個，竟沒有一個兒子長大成人。於是，在大臣們的建議下，決定立他的侄子趙宗實為皇子。之所以叫皇子而不叫太子，是因為宋仁宗把皇位傳給侄子於心不甘，他想拼上老命也要生一個血親兒子。
可是，人永遠也掙不過命。宋仁宗到死也沒有生出兒子來，最終還是讓趙宗實上了位。這就是趙英宗。這事本來就過去了，可偏偏又出了個差子。宋仁宗死後，一個招進宮裡幫忙幹活的奴婢卻說，自己有了身孕，懷的是宋仁宗的龍子。
這個奴婢叫韓蟲兒。據她自己講，有一次她去井上取水，遇到了皇上，皇上看她身上有一條小龍，就以為她能為自己懷上龍子。於是，就臨幸了韓蟲兒。沒想到，三個月以後，宋仁宗就駕崩了。如果韓蟲兒說的是實話，那麼這孩子就是了宋仁宗的遺腹子了。
這可把事給鬧大了。宋英宗已經上位，聽說仁宗有了一個未出生的兒子，擔心自己的皇位終將不保，就沒有心思幹工作了，天天發瘋裝傻，撒潑胡鬧。垂簾聽政的曹太后聽說韓蟲兒懷了宋仁宗的兒子，就想等孩子生下來後，立宋仁宗的親兒子上位。於是宮廷裡就出現了太后派和皇帝派之間的明爭暗鬥。看到烏煙瘴氣的朝政，宰相韓琦就設法平息此事。最後，在韓琦的軟硬兼施下，韓蟲兒承認，自己為了少乾點、吃好點、不捱打，才瞎編了一個懷上龍子的故事。結論是韓蟲兒假懷孕。於是，監察史判打二十大板，然後，把韓蟲兒送到廟裡，讓她出家了。
最終，韓蟲兒在廟裡生下一子，取名趙昂。趙昂是真真正正的龍子，但卻無法驗明正身。他在廟裡生廟裡長，似乎天生就是和尚。趙昂秉性聰慧，終於成為一個得道的禪師。
三月十三，李清照的生日這天，按照習俗讓小清照“抓周”。席子上擺滿了抓物：女紅、銅錢、時果、馬鞭、寶劍、書本，當然，還有一碗酒。李清照用晶亮的眼睛把各樣東西都看過一遍，然後，拿起書本蘸著酒就吃。範玉蓮忙把書從李清照的手中奪過來：“我的寶貝，這可是周邦彥大學士的書，吃不得！”
趙昂看到李清照的舉動，哈哈大笑：“照照這麼小就吃書，定然是文姬再世，是個大才女啊！老婆，你好好看著孩子，我到明湖書局為小照照再買幾本書來。”
趙昂走後，範玉蓮抱起李清照，想出門為小清照做身衣服。臨走，又彎下腰，拿起酒碗，咕咚咚喝了下去。她看著小清照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就把碗放到李清照的嘴邊，小清照蜜滋滋地把剩下的酒喝了，喝完，伸出紅紅的小舌頭還不住地舔嘴唇。
來到裁縫鋪，範玉蓮一手抱著李清照，一手捻著花布，用審視的目光看布的質量。這時，又進來一位選布的婦人，婦人後面跟著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女孩一進門，就盯上李清照手腕上的象牙玉串。
這玉串是趙昂專門為李清照定製的保命串。這串共有十三粒，其中十二粒象牙珠，每顆珠上刻有一個屬相。第十三顆是一粒紅寶石，上面刻有一隻鳳凰。每個珠子上還刻有一字，共有十三字，這十三個字連起來就是一句咒語。有此串珠在身，就不會再呈現天生異象的奇觀了。
趁人不注意，那女孩就伸手捋下李清照的串珠，揣進衣兜，悄然離去。
當天夜裡，齊州的上空，紅霞滿天，鳳凰翔舞。
童貫夜觀天象。他看到齊州方向紅光四射、鳳凰翔飛。這一次，把經過大世面的童貫嚇得屁滾尿流。兩次傳旨屠嬰，十幾個女嬰喪命，現在鳳凰依舊翱翔於天，是自己辦事不力。再說，宋神宗病重，如果這時候向皇帝彙報，無疑會直接斷送皇帝的小命。
童貫來到宮外的禁衛軍營。他想找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踢球高手高俅。
高俅是禁衛軍都頭，管著一百來人。高俅除了踢球，他還會製作象牙篦子刀。這篦子刀是大臣們用來整理鬍鬚用的工具，每次上朝前，都要用此刀整理一下鬢髮和鬍鬚。
這時，童貫進得門來，驚得高俅睜大了眼睛。
這高俅本是宋神宗妹夫王詵的小廝。一次，他替王詵給端王趙佶送象牙篦子刀，結識了趙佶。那天，趙佶正在園中踢球。高俅便站在一旁觀看，看到趙佶的球技實在不咋的，臉上就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趙佶注意到了高俅的神情，便問道：“你也會踢嗎？”高俅正年輕氣盛，回答說能。於是二人對踢，高俅拿出全身本領，將球踢出了諸多花樣，最後，球落在他脖梗上，如鰾膠粘住了一般。趙佶大喜，當即派人傳話給王詵：“謝謝你給的蓖刀，連同派來的人，我一起收下了。”高俅於是變成了端王趙佶的親信。後來，趙佶就給高俅在禁軍謀了一個差。
因為端王趙佶，高俅認識了童貫。但二人來往並不多。所以見童貫光臨，自然又驚又喜，一時間竟手足無措。為了討好童貫，高俅拿著剛做好的象牙篦子刀，遞到童貫面前：“童公公，剛做好的，送您一把！”
童貫本是太監，臉上的鬍鬚是少之又少，全部數一數也只有七根。聽了高俅的話，童貫不僅不惱，還高興地接了過來，用手仔細地撫摸著，口裡嘖嘖讚歎：“好手藝，好手藝。本公公就收下了！”一邊說，一邊梳理起那七根鬍鬚來。
高俅搬一把椅子過來，請童貫坐下，然後，小心問：“公公找在下何事？”
童貫作了個手勢：“過來，聽著！”高俅邊聽邊點頭。
這天夜裡，李清照躺在趙昂的懷裡，睜著眼睛就是不睡。趙昂就拿過一本王珪的詩詞集，讀給李清照聽：“花裡宮鶯曉未啼，千牛仗下報班齊。銀袍五百趨龍尾，天子臨軒賜御題。”趙昂讀得津津有味，李清照聽完卻扭過頭去。
趙昂笑了：“小照照是不喜歡老爺的詩啊！那為父再換個人的。”說完，拿過周邦彥的《清真詞》讀道：“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簷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李清照聽後，小小嘴角掛起笑意。
這時，有人跳下齊州紅小院的牆頭。來人蒙著臉，只露兩隻賊溜溜的大眼，著一襲的黑衣，手裡提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他悄悄來到趙昂的門前，輕輕撥動門栓。趙昂立時驚覺起來，快速起身，猛然抽出掛在牆上的寶劍。
來人是個刺客，看到趙昂和他懷中的孩子刺客舉刀就劈。趙昂一邊抱著孩子，一邊用劍迎擊。早早睡下的範玉蓮被刀劍聲驚醒，驚恐地睜大了惺忪的眼睛。趙昂武功高強，刺客亦不是善茬，兩人一來二去，戰了十幾個回合。
範玉蓮怕傷到孩子，心都縮成一顆棗子。但她還是努力鼓足勇氣，拿起一根擀麵杖，大喝一聲：“看劍！”刺客一驚，猛一回眸。就在回眸的剎那，趙昂的劍斜劈了過來。來人頭一偏，劍劃過他的臉頰。刺客大叫一聲，竄出門外。
範玉蓮跑到丈夫面前，接過孩子，拼命親吻李清照。
自生下來從未發過聲的李清照竟呵呵地笑了起來。聲音輕脆而明亮，像一隻輕聲鳴叫的雛鳳。
（右一為本文作者）
作者簡介：展恩華，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先後出版散文集《精神家園的守望》、《草廬漫話》、《生命的聖宴》；詩集《平陰吟贊》；長篇報告文學《大地為鑑》《羌山見證》《鑄夢》；報告文學集《叩問大地》；長篇小說《梅莊舊事》等多部著作。長篇小說《梅莊舊事》榮獲濟南市第八屆“文藝精品工程”獎和山東省第九屆“文藝精品工程”獎。長篇報告文學《大地為鑑》（合著）山東省第九屆“文藝精品工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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