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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黎紫書:《流俗地》寫的是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近日,馬來西亞華文作家黎紫書出版了她的第二部長篇小說《流俗地》,其簡體中文版單行本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 這是她在中國大陸出版的第七本書,上市不到一個月就已加印,目前豆瓣評分9.3。

小說主人公銀霞是一個盲女,她聽覺過人,記憶超凡,心清如鏡。兒時的銀霞住在一座被人們喚作“樓上樓”的組屋裡,那裡上下二十樓,住著近三百戶人家,她交到了兩個最好的玩伴,一個叫細輝,一個叫拉祖。故事,也就圍繞著這座樓,這群人,徐徐展開。

對於《流俗地》,黎紫書認為人物和情節本身並不構成“好故事”,因為那是一群再平凡不過的人,發生著再平凡不過的事。但另一方面,她相信自己能把這樣的“平凡”說好了,說得雅俗共賞,說成一部好看的嚴肅文學作品——而不是“只屬於文藝青年的小說”。

專訪|黎紫書:《流俗地》寫的是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流俗地》簡體中文版單行本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

讓她欣慰的是,這本書在馬華文學市場同樣反響不錯,出版幾個月後也開始加印。“和中國大陸不同,長篇在我們那裡反而很難找到讀者。”她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她知道中國大陸特別注重長篇,還聽說大陸有很多雜誌可以發表長篇小說,“這在我們那裡,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寫完《流俗地》後,她也試著先拿給大陸的雜誌發表,可她不清楚大陸有哪些雜誌可以髮長篇,就去微信聯絡人裡找,結果找到了一位《山花》的編輯。“我記得他一開始遲疑了一下,說我們雜誌也可以髮長篇,然後我把作品發給他看。可是後來我和一位大陸的朋友聊起來,朋友說《山花》之前不髮長篇的。再過了一禮拜,這位編輯就很興奮地聯絡我,說他很喜歡這個小說,決定去和領導爭取,也是《山花》創刊70年這個契機。他是當天就給領導電話的,我當然也很興奮,這是他們70年來第一次發表的長篇,滿足了我的虛榮感。”最後,《流俗地》在中國大陸首發於《山花》2020年第五期。

專訪|黎紫書:《流俗地》寫的是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流俗地》在中國大陸首發於《山花》2020年第五期

隱隱地,黎紫書也預感這部小說可能不受馬華同行喜歡。“《流俗地》又回到現實主義小說了,越寫越‘倒退’。但是我覺得,《流俗地》這部小說就應該是我這樣寫。”她說,人們很容易給馬華文學貼上“殘暴”“野性”“身份認同”“民族創傷”等標籤,但怎麼可能只有這些?

這一次,她想寫的是一代馬華人在這些標籤之外的世俗與精神生活。她倒也毫不掩飾一種“捨我其誰”的心態,因為與李永平、張貴興、黃錦樹這些中國臺灣的馬華作家不同,她在馬來西亞生活了五十年,與馬來人、印度人都相處得很好。在《流俗地》動筆之前,她製作了一張紀年表,詳細記下要被寫進小說裡各個事件,並算出這些事情發生時,各個小說人物的年紀。除此以外,她還畫了一張“樓上樓”地圖,將那些商店一一排列出來。

而和自己的舊作相比,《流俗地》也明顯有了更多的暖意。“其實過去十年,我覺得自己的筆觸已經漸漸不同了,就是有了溫度。”近日,黎紫書就新作《流俗地》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她說:“我覺得寫《流俗地》是必須用暖色調的,因為我所認知的馬來西亞,我的家鄉,便是這麼一個有溫度的地方。”

專訪|黎紫書:《流俗地》寫的是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黎紫書,1971年生於馬來西亞。自1995年以來,多次獲得花蹤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等獎項。

【對話】

“那些人和事多少都帶著我自己的記憶”

澎湃新聞:《流俗地》從什麼時候開始構思,又完成於什麼時候?

黎紫書:大概在2016年左右吧,我就想到要以居住環境為基礎,展開來寫一部“地方誌”般的小說。可試過兩次,各寫了幾萬字都沒寫好,全部推掉重來。現在出版的是第三次嘗試。因為找對了自己想要的語言調子,對於小說的結構也有了更清楚的想法,一開始寫便停不下來,每天寫個千來字吧,只花了八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我記得那是2020年一月初的事。

澎湃新聞:你認為好的“地方誌”般的小說,應該是什麼樣的?

黎紫書:我覺得對於這樣的小說,人才是真正的風景。我很欣慰的是,在書出來以後,很多中國大陸的讀者反饋他們對《流俗地》裡的人物沒有認知隔閡,他們覺得這些人物很真實,就像自己身邊的人物。我覺得那就對了,就算地方差異帶來了陌生感、異質感,但小說人物應該是活生生的,能讓全世界的讀者讀到相通的東西。

澎湃新聞:《流俗地》在相當程度上是寫實的,裡面的“錫都”是以你的家鄉為原型。這是否意味著,它也是一次帶著記憶的想象旅程?

黎紫書:是,它是想象,但不是憑空想象,想象是有立足點的,很多地方的原型就是我的家鄉怡保。也可以說,那些人和事多少都帶著我自己的記憶。

澎湃新聞:你是不是在“樓上樓”這樣的組屋生活過?

黎紫書:不,我沒在組屋生活過。小時候我就在壩羅華小上學,週六課外活動結束後,趁著校車還沒來,有時候我會到街上遛躂,也會走到組屋那裡。我對那裡也是很好奇的,那可是我們城中最高最巍峨的大樓了。後來我在怡保當記者,常有機會到那裡釆訪,也目睹它被裝上鐵花,變得像堆起來的籠子。我觀察過這樣的組屋,但不能說十分熟悉。小說裡描寫的組屋內的情景,實在都是想象。

但我自己其實是挺有把握的。這本書寫出來,首先是在馬來西亞出版的,這裡的讀者能在書裡看到他們同時代的人,所以我如果有哪裡寫得與現實不符,他們很快就會覺得不舒服。到目前為止,這部小說在馬來西亞的反應是挺好的,雖然我們的文學讀者很少,但這部小說出版幾個月後就有了第二次印刷。我相信他們看到的不僅僅是怡保。這部小說是有輻射性的,它其實在寫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專訪|黎紫書:《流俗地》寫的是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黎紫書的家鄉——馬來西亞怡保。攝影 鄭霹麟

澎湃新聞:說到馬華文學生態,無論在《流俗地》後記還是直播活動裡,你都提到馬華文學種類太少,人們很容易給馬華文學貼上“殘暴”“野性”“血淋淋”“身份認同”“民族創傷”這樣的標籤,但你想寫的是你這代馬華人在這些標籤之外的世俗與精神生活。這個寫作想法,是“由來已久”的嗎?

黎紫書:我說不上來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想法,但肯定不是“由來已久”的。至少十年前的我還在耕耘著大家所認知的標籤化馬華文學。那時我也離散,也寫馬共,也寫雨林,也陰鬱。但寫著寫著會對這條路感到懷疑。那些標籤如此沉重而巨大,形同枷鎖,一方面定義了馬華文學,卻同時扼殺了馬華文學的其他可能。

我明白讀者們讀到馬華文學中那些熱帶的、磅礡的、近乎傳奇的元素會有多麼驚歎,但馬華怎麼可能只有這些?你能想像一整個馬華文學圈都在寫雨林、殺戮和流亡嗎?其實寫城鎮、人與世俗生活不是更合理嗎?當然李永平、張貴興與黃錦樹都極具才能,寫得非常出色,但我年紀越大,就越明白自己該寫的是別的作者寫不來的東西。我們該追求的是差異,而不是類同,每個作者“各展所長”,寫出馬來西亞的不同面向,這樣馬華文學才會有更多的活路和更大的空間。《流俗地》這樣的小說,我以為,正是在中國臺灣的馬華作家寫不來的。

澎湃新聞:這是因為,你們的“在地經驗”是不同的?

黎紫書:是的。主要是我與這裡的人有更多相處和交流的經驗,譬如我住的這裡,左鄰右里是不同種族的人家,基本上平日交好,與華人交流養狗經驗,與馬來人一起餵養後巷的野貓等等,我對這國家雖然有很多不滿,但沒那麼大的怨恨。

澎湃新聞:為什麼給小說取名《流俗地》?這個名字出現於小說創作的哪一個階段?

黎紫書:小說還沒開始寫,這名字便已經定下來。那時候要申請臺灣的一個長篇小說補助金,必須寫個提案,也得定下小說名字。後來我拿到補助金了,小說名字便也不好更動。

我為它取名《流俗地》,其實有好幾層含義。一是小說以風俗畫為概念,就像《清明上河圖》那樣,一長卷推開了去。我以為地方書寫,風俗就和語言一樣,可顯地道又饒富趣味,能使小說更靈動。另,我覺得“流俗地”三個字湊起來很有意思。流者,液態,水也;地者,土也;“俗”字呢,是“人”攜著“谷”。在水與土之間,在流變與不動之間,民以食為天,這與小說的構思十分契合。再,流俗也指小說裡沒有超脫的人和事,大家都為世俗所纏,升不了天,最終落入泥淖成為俗人。最後呢,“地”又何妨當助詞用?

我是預感了這麼寫的一個作品,興許會遭我的一些寫作同行所不齒,或甚至要嘲弄一番的,便有那麼點搶先招了的意思。無論如何,這各種含義都指明一個事實:這小說要怎麼寫,我早已打定主意。

澎湃新聞:為什麼覺得它可能會為一些同行所不齒?

黎紫書:這裡的同行特指馬華同行。因為《流俗地》和他們的寫法是完全不同的,它越寫越回頭了,越回到現實主義小說上去了。像黃錦樹年輕的時候就是批判現實主義的。所以我預感馬華同行可能會有一些負面評價。

但是我也不想追著一條路跑。他們寫的雨林啊流亡啊是很驚人的,讓人印象深刻,但是馬華文學不能只在一條路上走,否則驚人的效果也會不斷消減,讀者也會疲勞。更重要的是,我覺得《流俗地》這部小說就應該是我這樣寫。

“主人公銀霞背後拖著的影子,是我”

澎湃新聞:我想銀霞是這部小說裡被塑造得最豐滿、最細膩的人物,她什麼時候第一次出現在你的腦海裡?

黎紫書:銀霞作為小說的主人公,若沒有被寫好,那我是挺失敗了。就像我前面說的,在地方化書寫的小說裡,人才是真正的風景,人若沒寫好,所有的風俗寫得再細膩都沒有意義。

小說裡的眾多人物,細說起來各人都有一個或多個原型,銀霞倒完全是個無中生有的虛構人物。可她是第一個在我腦海裡蹦出來的人物,一個盲女,眼睛看不見,心卻是能看透人世的,而且我也馬上決定了要讓她在出租車電臺裡當接線員。現實中我並不認識這樣一個盲人,所以只能一邊寫一邊想像她,把她建構和填充起來。這個過程就像造人一樣,得往她嘴裡吹一口氣,我自然對她貫注了許多情感。記得寫她哭求母親讓她到盲人院上學那裡,我自己也流了一臉的淚。

小說出版以後,幾個熟悉我的朋友讀了,都對我說,覺得銀霞像我。我回頭看看,似乎也能看到銀霞背後拖著的影子,是我。

專訪|黎紫書:《流俗地》寫的是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怡保街頭。攝影 鄭霹麟

澎湃新聞:怎麼想到“盲人”的設定?

黎紫書:我要讓一個不被表相或色相迷惑的人去描述這個五方雜處,各種族之間有著許多成見的地方。她的成長和經歷,我開始寫便有了全盤想法,我知道不管她多聰慧,作為一個失明的華人女性,更兼出身貧寒,根本不可能活成傳奇。

澎湃新聞:但後來,你給了銀霞一份陪伴——一個名叫“有光”的顧老師。當兩個人被困在電梯裡,銀霞說這下可好,歡迎你來到我的世界。

也是在這次遭遇中,銀霞對顧老師說出了自己早年被迫失身的事情。早年的遭遇,可以說是銀霞記憶中的黑暗時刻,而又在“有光”老師來到黑暗中時得以傾訴,算是給了銀霞以及這個世界“一道光”。這麼寫,是否也是你想善待這個眼盲心淨的小說人物?

黎紫書:我喜歡銀霞,也許是因為她“像我”?我不忍讓她萬劫不復,孤苦終老,所以早早安排了顧老師,然而我想的不是要讓他來拯救銀霞,而是要讓銀霞最終有個物件可以傾訴她不欲人知的遭遇,給她一個出口,也成全小說本身。其實我本來沒想過要寫顧老師的全名,可小說寫到那裡,可以說自然而然地,就有了馬票嫂這麼一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原本想表現的只是老年失智後的馬票嫂有多健忘,而“有光”這名字也就莫名其妙地冒現了,我根本沒覺得自己有去給他“想”一個名字。這出於直覺,不是一種安排。

澎湃新聞:我想給銀霞帶來溫暖的,還有貓。貓也是《流俗地》裡一個非常特別的意象吧。我們知道,貓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到一切。小說裡的銀霞不管在哪裡生活,組屋也好,美麗園也好,都總能碰到貓。小說最後也是以貓的一聲“喵嗚”結尾。為什麼在貓這個意象上花了這麼重的筆墨?帶有一定神秘色彩的貓隱喻著什麼?

黎紫書:正因為貓神秘啊。它們來去自入,能穿透人們的生活,可人們看不透貓。貓在小說裡有點像那些組屋裡的女鬼,但女鬼會被鎮壓,會被困,甚至會消散,可是貓無所不在,銀霞搬到哪裡都會遇上貓。它是生活中我們明明見得著卻總是看不透的部分。想想銀霞那麼剔透,但每一隻貓對她而言可能都是同一只貓。小說結尾時的那一聲“喵嗚”,也不一定就是普乃叫的,但我知道大多數讀者都願意相信那是普乃。讀者也會像我一樣,會偷偷地祝福銀霞。

澎湃新聞:“偷偷地祝福”,這是否也與你近些年的寫作和心態的變化有關?

黎紫書:大家看我以前的作品,都記得我陰鬱殘忍,寫的人世都黑暗醜陋。其實過去十年,我覺得自己的筆觸已經漸漸不同了,就是有了溫度。只是這十年間寫的作品不多,而且不少是特別不受文壇和學界待見的微型小說,所以讀者並不發覺我的這種轉變。我年紀大了,假如過去的成長和人生經歷是一條黑暗的隧道,我自己也已經走出來了,心境便也隨之改變。話說回來,我覺得寫《流俗地》是必須用暖色調的,因為我所認知的馬來西亞,我的家鄉,便是這麼一個有溫度的地方。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它也有光”

澎湃新聞:小說什麼地方我覺得最傷感,是寫銀霞發現喪禮上的組屋鄰人越來越少那裡。因為喪禮本身是沉重的,但在組屋人往日的聚首中依然“有點喜慶的氛圍”,當最具煙火氣的紅白事都開始變得沉寂了,你會感覺組屋是真要成為回憶了。

但是,《流俗地》也不盡是傷感,很多地方寫得很好玩。像是組屋裡那個在報館工作的寶華,每天下班都要被大夥攔住問七問八。他其實只是個打雜的,但就是被組屋人視為“新聞發言人”。這一部分寫組屋人如何關心時政,特別有趣。還有某戶人家的一點事,比如大輝家驅鬼,或者大輝從日本回來,都能讓整幢樓起“動靜”,那部分也很有意思。在寫組屋生活時,你希望筆下的調子是什麼樣的?

黎紫書:你讀得真細啊,這點令我吃驚。

你說《流俗地》讓你傷感的部分,其實是因為在那些越來越少舊鄰人到來的紅白事之前,你讀到了那個充滿了人情味和小市民生活況味的組屋生活。這一部分的生活和情景多是我想象出來的,它們除了出於真實中的觀察以外,應該也受了影視作品的影響和啟發。但我卻有很大的把握,自己的想象十分接近真實。

專訪|黎紫書:《流俗地》寫的是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現實世界裡的“組屋”。攝影 鄭霹麟

澎湃新聞:在小說敘事的不同部分,你寫作的調子有所調整嗎?

黎紫書:組屋那部分寫的是主人公們的童年和青少年生活,相較小說的其他部分,我用的筆觸比較活潑一些。儘管物質生活貧乏,那年代的孩子們總是能在生活裡找到趣味。後來主人公們長大,要各奔前程了,小說的調子漸漸轉“冷”,我希望能襯托出幾個年輕人說不出口的茫然和孤寂。再應因居住和生活環境的改變,“人氣”稀薄了,美麗園裡要不是傳來唱走調了的“苦酒滿杯”,便只有清真寺一日五回播出的喚拜詞,小說的筆調和節奏都是稍有改變的,我想讀者應該能感覺出一種清冷來。

澎湃新聞:在今天,手機取代了信件,打車軟體改變了計程車(德士)行業,鄰里關係也遠比過去冷漠。面對當下的現實世界,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黎紫書:我對當下的現實世界如果有什麼感覺,我以為都表現在《流俗地》裡了。不能說我特別懷念舊時光。我接受了我們的社會就是這麼發展的,人際間會越來越疏離,我甚至相信今天住在近打組屋的人們,也不可能像過去那樣親近了。還有呢,組屋的外表已經修繕過,當年為了阻止人們跳樓而加上去的鐵花已經拆除,卻再沒有人來自殺了。我想這個時代也許會有人大費周章直播自己的自殺,卻應該不會有人特地乘長途巴士跨州跨縣,到某幢大樓去跳樓吧?

澎湃新聞:你接受,但你喜歡嗎?

黎紫書:現在這個世界,大家都拿著手機在刷,即便一起吃飯的時候也可能根本不看對方一眼。我確實很不喜歡這個世界。我會喜歡以前的社會情境,哪怕是吵吵鬧鬧的。

澎湃新聞:我還注意到,王德威教授對《流俗地》有一個提法,他說它並不汲汲誇張暴力奇觀,比如馬共、種族衝突、家庭亂倫等,轉而注意日常生活隱而不見的慢性暴力。你如何回應他“日常生活隱而不見的慢性暴力”這個提法?

黎紫書:《流俗地》確實沒寫什麼鉅奸大惡,由頭到尾也只有大輝一個“渣男”比較令人討厭,但他實際上也只是好高騖遠,對女人和家庭不負責任,並沒有幹出什麼害人的惡事。多數人的生活不都是這樣的嗎?身邊其實沒有什麼大反派,而幾乎人人都難免在某些時候生出點連自己都不察覺或不以為意的小奸小惡。

小說裡真正可稱之為“暴力”的事件,唯有銀霞在盲人院裡遭受的性侵。而這樁暴力事件,銀霞自己也說不準誰是施暴者,即便她或許有所懷疑,也因為無法指認證實而在現實裡難以追究。這是一樁在黑暗中的、不見天日的事件。人們處理不了,他們唯有選擇永遠不去提起(如銀霞的母親)或索性選擇“忘記”(如銀霞的父親),而實際上大家做的只是把事情及其帶來的創傷和憤恨掩埋在心底,只有老年失智的馬票嫂一再提起這事情,而銀霞與顧老師被困在電梯裡時,她在那無法遁逃之境裡,想到的就是這不該被想起的往事。

我想我們小老百姓多數都是這樣的吧?生活上的、政治上的、性別上的暴力往往十分隱晦,我們要不無力指證,要不無法昭雪,便只有把它們掩藏起來,繼續過日子。

因為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因為日子也不是隻有暴力而已。它也有溫情和別的,也有光。

寫生活這部流水賬,“不炫技”比“炫技”更考驗修為

澎湃新聞:《流俗地》並不按時間順序來推進故事,從目錄來看,有的章節以人物為名,有的以地點為名,有的以事件為名,有的以物件為名,還有像“十二歲以前”“仨”“女孩如此”這樣難以歸類的命名,它們彼此穿插。對於這部長篇小說的結構,你當時有何設想?

黎紫書:說來有點難為情,儘管腦子裡有了小說裡的大部分人物,也有了他們各自的故事,但我開始動筆時,胸中並沒有一個完整的結構。我只知道自己一點也不喜歡平鋪直敘,也覺得依著時序一板一眼地寫實在很悶,好像也沒有挑戰性,所以一開始便寫大輝歸來,銀霞四十多歲了。前面幾個篇章有點像是想到哪兒便寫到那兒的,然後小說的全部圖景逐漸在我腦中出現,我知道下一個篇章該寫哪一部分了,便像做記號似的為這些篇章起名。

我把小說分成這麼多篇章,每章幾千字,其實是依著自己的閱讀習慣。我讀長篇喜歡每讀一章便打住,在腦子裡回想和咀嚼一遍,要是一章太長,我就不得不中途停下來,而因為不是停在“關節”處,之後續讀總得往回重讀一部分。因此我這長篇這麼寫,是想像別的讀者也有這習性。正如我在後記裡說的,那個“讀者的我”一直在監督這小說的完成。事實上,這些篇章完全可以不起名,光以1、2、3……標記,但是我又恍惚覺得,這些順序排列的數目字與小說裡不斷跳躍穿插的時間和事件本身是相悖的,所以我決定保留各篇的名字而絕對不用數字,讓它們“看起來”似乎各自獨立成章。

澎湃新聞:說到“不斷跳躍穿插”,《流俗地》會有一些重複的“閃現”。比如在《貓》那章的最後,銀霞想起了大輝和蓮珠姑姑有關“換名字”的爭執,這部分爭執在《鬼》那章更具體詳細地出現了;《百日宴》中,拉祖和細輝覺得去盲人院後的銀霞“跟以前不同了”,這一幕在後來的《點字機》裡又被提及。在不同章節按照不同視角、詳略來寫同一件事,有什麼用意嗎?

黎紫書:“重複”是這小說玩的一種把戲,我覺得它有一種魔術效果。“重複”本該是寫小說所避忌的,但在這小說裡,我有意讓“重複”變成一種機巧。在一部人物眾多、時空不斷跳躍,現實與回憶頻頻交錯的小說裡,選擇性地重複提起某些事情,這有一種提示作用,有類似“前文提要”的效果,它們還標示時間,幫助讀者組織和排列事件順列,而且隨著故事進展,每一次的舊事重提會牽連出更多的前因後果,讓讀者有更大的發現,更別說這還能加深讀者對事件的印象了,等於這些重複都有意義,不會成為一堆贅言。讀者之所以不覺得這小說時空紊亂,反而認為它十分紮實,小說裡時而閃現的小重複,正是關鍵之一。

澎湃新聞:所以,這部小說也是充滿“心機”的呀。《流俗地》是“作者的我”與“讀者的我”兩者合作的創作成果。那你會不會每寫一章,就回頭去看?

黎紫書:當然,有時候也不僅僅回看一章,可能是回看好幾章,或者寫了一部分又從頭讀一遍。等到全書寫完了,我就覺得不需要再怎麼修改了。

澎湃新聞:你是屬於那種“開始費勁,後來輕鬆”的。也有作家是先一氣呵成,再回頭慢慢去摳。

黎紫書:對,這是我的寫作習慣。我也知道有的作家是完全相反的,但我不行。因為我覺得自己的回看和調整也可能影響到我下面要怎麼寫。

專訪|黎紫書:《流俗地》寫的是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黎紫書第一部長篇小說《告別的年代》,獲得第四屆紅樓夢長篇小說獎評審團獎。

澎湃新聞:在這部小說裡,你的寫作方法似乎也在追求一種“隱而不見”,包括你追求的“好看”“好讀”,包括取法古典小說的寫法,少用後設敘事而多“寫實”。在這方面你顯然是有著自覺意識的,你是否認為真正“成熟”的小說應該是作者處處用心而普通讀者讀來卻渾然不覺?

黎紫書:這部小說,因為有個“讀者的我”全盤監督和提醒,確實使我對寫作方法提高了自覺。它不像我過去寫的許多作品,有個“獨特”的形式,像某個設計好的容器那樣,讓你可以放心把文字和情節倒進去。《流俗地》可能更像編織,一邊織一邊慢慢地顯出形狀來,稍一不慎 ,它就會“走樣”了。並非我覺得成熟的小說就該如此,而是我認為這部小說,既然我選擇用流水賬那樣的方式寫它,要讓它讀來順順當當,那它就不該處處冒出機鋒。怎樣在小說裡適當地運用許多小技巧,把它們放在適合之處,這本身是個學問。對於我本人來說,它比給小說打造一個形式更困難。怎麼說,“不炫技”比“炫技”更考驗我們的修為啊。

澎湃新聞:《流俗地》還頗有“說書”的味道,有的伏筆在後文被揭開,有的到最後還留下自行想象的空間。比如,蓮珠姑姑和大輝之間有著怎樣的過去;消失了的大輝去了哪裡,又為什麼回來……你希望讀者和這部小說會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黎紫書:生活這部流水賬總會出現些賬目不明的時候。別人的事情,尤其是人家的秘密,我們很少會全盤知曉。小說裡的事情,我根本不覺得該對讀者逐條作出解釋。有些事,譬如蓮珠與大輝之間的曖昧,那是人們要掩埋起來的許多事情之一,我讓它露出一點端倪來,是因為小說接下來還會讓這兩人有些接觸,我想讓讀者就兩人的態度自行揣摩和理解。至於大輝的消失,小說開始的時候,我確實認定到了後半部一定要作出解釋;但寫到後來,小說的流動有了它自己的方向,我發覺就這一點的解釋並不必要了,硬加插進去就成了畫蛇添足。

澎湃新聞:有一種說法,讀者可以分為天真的和感傷的,你是否希望這兩種讀者在閱讀你的小說時都能各得其所?

黎紫書:讀者豈是隻有天真和感傷兩種呢?上豆瓣去看看讀者給各種小說留的評語,就會知道還有許多各式各樣的讀者,他們要怎麼讀《流俗地》,以及對這部長篇小說有怎樣的期待,我實在不是很在意,因為在意不了。我儘可能把小說寫得開放些,給讀者以想象的空間。其他的,就不是我能干涉的了。要知道,寫的時候,我只想滿足自己這一個讀者。

做記者給寫小說帶來財富,寫微型給寫長篇帶來營養

澎湃新聞:你覺得記者這份寫非虛構的職業,給你的小說創作帶來了哪些影響?

黎紫書:我做了十多年的記者,開始是在怡保做地方記者,跑了很多社會新聞。後來我去吉隆坡,成為專題記者,寫人物專訪。我覺得記者時期對我的小說創作非常重要,它讓我懂得怎麼觀察人,怎麼模擬他們說話的語氣,當時吸收的這些後來都成為我寫小說的財富。

我記得我剛剛開始寫小說的時候,就是每天下班寫幾百字,哪怕兩三百字我也甘心了。那時候還寫不了長篇,就從短篇開始寫起。寫那幾百字的文學作品,和白天當記者採寫的東西完全是兩回事,大腦被啟動的部分都完全不一樣。

澎湃新聞:你是以短篇出道的,但在中國大陸這邊,似乎還是你的長篇更有影響力。在馬華本土呢?

黎紫書:是,馬華本土讀者有些相反。我們的讀者喜歡讀比較輕巧的東西,反而是長篇在我們那裡很難找到讀者。通常厚厚一本的長篇是比較難賣的,寫長篇的人也不多。我們這裡的文學獎主要評的是短篇小說,所以我們就形成一種多寫短篇小說與微型小說的華語文學氛圍。可是我知道,全球華語文壇和學界有不少人認為短篇小說與微型小說太輕巧了,表現力有限。

我還知道,中國大陸特別注重長篇小說,比如大家覺得你寫短篇有一陣了,就會問你什麼時候寫長篇啊,似乎寫長篇才能證明自己真是一個小說家。大陸的出版社也和我說長篇小說在大陸賣得比較好,比短篇小說更有市場。我後來還聽說大陸還有很多雜誌可以髮長篇小說,比如《收穫》《花城》。這在我們那裡,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我當時還想,《流俗地》寫完之後要不要先拿去大陸的雜誌發表,可以有一筆稿費,然後再出單行本。

澎湃新聞:《流俗地》是先發在《山花》,2020年第五期。

黎紫書:這是《山花》創刊70年來第一次髮長篇,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澎湃新聞:你覺不覺得,寫短篇或微型小說,也給你的長篇創作帶來了影響?我記得你有一篇《她·狗》,雖然和《流俗地》裡的貓是不同的故事,但在氣質和感覺上是有相通之處的。

黎紫書:我就等著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呢。我現在真真切切地覺得,我以前那些寫作經驗,長篇也好短篇也好,許許多多的微型小說也好,都是為《流俗地》這個長篇做準備。尤其是寫微型小說的經驗,對《流俗地》的影響是很大的。別人可能不知道,可我自己能感覺到寫微型小說時用上的那種隱藏的技巧,那種不浪費字的經驗,都被放進《流俗地》裡了。我也會想,如果以後再寫一部長篇,《流俗地》也是在為它做準備。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謝謝你問了。

專訪|黎紫書:《流俗地》寫的是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黎紫書微型小說集《餘生》

澎湃新聞:你也坦言這些年很難得看到一部讓你心生佩服的中文長篇。難得不等於沒有,如果有,是哪些作品呢?

黎紫書:其實過去因為人在國外,比較少機會接觸中文書籍,也就幾乎沒看中文長篇了。我印象中只記得幾部港臺作品。我是這兩年,也就是在老家完成了《流俗地》以後,才又開始密集地讀起中文書來,包括好些中國大陸的書。

你讓我說實話呢,我會說,這些年我沒有讀過一部真正令我(作為讀者)滿意,或是令我(作為小說家同行)佩服的長篇小說。而讀長篇鉅著費的時間長,又很耗神,若是讀到自己不滿意的,會令我感到特別懊喪。不知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我越來越不喜歡讀到主題先行的長篇,更會因為讀到草率完成的長篇而生氣。很高興你沒有叫我說出我不滿意的是哪些作品。

澎湃新聞:你對馬來西亞華人的文學閱讀情況有何觀察?

黎紫書:這對我不是個問題,它是個笑話。我總是拿它當笑話說的。我說,我們馬華的文學創作者有多少,我們的文學讀者就有多少。

責任編輯:梁佳

校對:施鋆

分類: 文化
時間: 2021-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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