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左岸人文書店
來源 | 孔夫子舊書網動態
我向來不太喜歡到古玩市場或早市地攤淘書。一是社科類的書少，而此類書恰恰是自己最為關注的目標藏書，二是書的來源雜蕪，深怕淘到盜版書，三是書的品相普遍不太好，有的書有汙跡或筆記。所以我寧願多花點錢，整天泡在書店溫潤的櫃燈前，一本本地翻閱一本本地淘選，淘書過程就是讀書時光。
當許多書店紛紛調轉經營教輔以求取生存，那些琳琅滿目的機械式複製出來的所謂知識就逐漸稀釋了人文社科那種感時憂傷的情懷。許多實體書店已經無力給你如教堂那樣的時空，讓你有機會傾聽那些遙遠的聲音，在靜默中思考生靈世界裡為何唯獨人可以雙腳承載肉體直立的形而上的問題了。書店，已經不再是一個城市精神的避難所，只是工業文化品的兜賣場。
那天，當我把城市僅存的幾家書店逛過後，收穫不大，遂決定留宿下來，體驗一下隔天每週日一市的文玩地攤。地攤，就如漂泊流浪中的吉普賽大篷車，傾其所有也只能果腹生命的旅程。所以，我以為所謂的淘寶、撿漏，更多時候不是指財富的偶然發現，而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體驗，所得物經濟價值也許抵不上一頓午餐，但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公平體驗到的生命狂喜嗎？
早市早六點多開始。小巷內陸續有手提肩挑的地攤客趕來開張，他們鋪開一張塑膠布，一一擺上準備好的各色物品，然後坐在隨身帶過來的馬札上，不吆不喝地坐等買賣上門。不一會功夫，便有顧客魚嗅餌那樣圍觀上來，有的似乎怕被黏上探頭探腦一言不發、有的似乎老練通達地這摸摸這彈彈哪、有的則喋喋不休地尋求別人發表或傾聽對自己某物的看法。買與賣似乎都不在結果而在過程，原來這才是文玩的解釋啊！
我對古玩不感興趣，直接奔書攤而去。可惜書攤不多，僅有的幾家書攤上的書，雖然書目琳琅滿目，但沒有一本是我想要的書。我一直以為，那些有深刻思想內涵、學術洞見、人文關懷的好書，必定是曲高和寡的佳人，如屈原詞曲中在水一方的香草美人，處幽篁不見天、路險難獨後來，怎麼可能淪落到按斤論價斗量高低的魚肉市場呢？如果是，要麼是時代的不幸，要麼就是真的淘到寶了，需要你把這寶流傳下去。真善美面前，選擇與被選擇際遇，都是人直立行走的責任。
就在自己轉身要離開時，我俯身從地攤上挑選幾本西方古典文學，準備帶她離開。廋高個的攤主顯然沒有讀過，或甚至不懂得我挑選的書在敘述什麼，但他以為如此老舊的書一定值二十三十元。攤主見我挑好後就很肯定地告訴我，這書不講價喔。其實那些書網上鋪天蓋地，一本幾元就送到家，但在一瓶茅臺酒可以從市場交換整卡車書的現實生活裡，我又怎麼會忍心講價呢？
我們都生存在各自獨自的價值觀世界中，攤主有他的訴求與孤傲，我有我的情懷與尊嚴。在向死而生的人類宿命裡，我以為人的都是走在各自的朝聖路上，精神上思想上從來都不存在真正的交會融合，宇宙以此多樣性進化著人類在萬物中的競爭優勢，人與人之間唯一真正交合一體也許只是動物本能性愛快感的瞬間，這個瞬間卻讓人的種族繁衍生息千年。
接過書轉身要離開，我才發現書攤上的書已經被附上許多鵝黃色的落葉，是從書攤上空榕樹上凋落下來的。沒想到如此常綠蓊鬱的高大樹木，也有如此純淨的嘆息，他是如一本好書向世人傾訴一等千年的惆悵嗎？又是一年深秋落葉時，愛上一本書，其實就是愛上一個人，時空輪迴、千山萬水，她就在不遠處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