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瑪瑙碟子，襲人逼著晴雯取回來，轉手卻送給了湘雲，為什麼？
文：子凡shine
《紅樓夢》裡有這樣一個情節，很令人費解。故事發生在第三十七回，襲人要給史湘雲送東西，卻發現一個碟子不見了：
因回頭見晴雯、秋紋、麝月等都在一處做針黹，襲人問道：“這一個纏絲白瑪瑙碟子那去了？”眾人見問，都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起來。半日，晴雯笑道：“給三姑娘送荔枝去的，還沒送來呢。”襲人道：“家常送東西的傢伙也多，巴巴的拿這個去。”晴雯道：“我何嘗不也這樣說。他說這個碟子配上鮮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見了也說好看，叫連碟子放著，就沒帶來。”
探春和湘雲，都是賈寶玉最親近的妹妹，一個纏絲白瑪瑙碟子，為什麼可以送給湘雲，卻不能送給探春，探春想多擺幾天還要巴巴地要回來？這是襲人自作主張嗎？是襲人和湘雲關係好，假公濟私嗎？如果我們理性而全面地分析這件事，就會發現我們想的並不全對，對襲人還是存在偏見的。
在王熙鳳的鐵腕管理之下，榮國府大小事務的執行井然有序，大有大的規矩，小有小的秩序，紋絲不亂。王熙鳳在協理寧國府的時候說，“這四個人單在內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個人描賠。這四個人單管酒飯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個人描賠。……”王熙鳳對寧國府的管理方式，是拿榮國府的成功經驗進行的複製，榮國府所有的器皿都是登記在冊的，每一件東西都落實到專人負責，少了是要賠償的，這樣就再無互相扯皮、推諉的事情發生了。
還記得中秋之夜，黛玉和湘雲信步走到凹晶館，拿走了一個茶杯，眾媳婦們最後收拾器皿的時候發現少了一個茶杯，便問眾人：“必是誰失手打了。撂在那裡，告訴我拿了磁瓦去交收是證見，不然又說偷起來。”最後還是遇見了紫鵑和翠縷才找到。透過這件小事，我們就知道榮國府器皿的管理制度了，即使是一個小小的茶杯都有人負責到底，丟了需要賠償，可如果失手打了，拿著碎片去交差，也是可以的。畢竟合理的損耗是無法避免的。
第七十二回，賈璉和鴛鴦對話，提到賈母的生日禮物有一個蠟油凍的佛手，古董帳上有這一筆，卻不知此時這件東西著落何方，古董房裡的人催問了賈璉好幾次，問清了在哪好註明。由此可以看出賈府的管理制度嚴明，大到古董珍玩，小到茶杯碗碟，都有據可查，來路去處，清清楚楚。
我們再回看賈寶玉居住的怡紅院，一派富貴風流的景象，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一隔一隔，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瓶、安放盆景處，其隔各式各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壁。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且滿牆滿壁，皆系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於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怡紅院內博古架上珍玩無數，但這些都不是某個人的私人物品，都是公賬上的，只是擺放在這一處罷了。
既然如此，如何理解晴雯所說的“先時連那麼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呢？
其實不管是不是珍貴的東西，只要登記在冊的，丟了，就有被認為是偷竊的嫌疑，就需要賠償，而如果打爛了，摔破了，自然有殘留的碎片作為物證上交，就有所交代了；然後再定性，如果繫個人責任，是罰是賠，自然有相應的處分；但如果不是故意打碎的，說明情況，就可以銷賬了。當然，怡紅院裡的東西壞了，肯定是賈寶玉大包大攬，是我弄壞的，也就不予追查了。可以參考投鼠忌器寶玉瞞髒一節，賈寶玉為女孩子頂缸的事沒少發生，因此晴雯說那麼多珍貴的玻璃缸、瑪瑙碗弄壞了都沒事的話。
具體到這個纏絲白瑪瑙碟子，自然也是和怡紅院登記在冊的每一件器皿一樣。賈寶玉遣晴雯問候探春，送去了顏真卿的墨跡和一碟新鮮的荔枝。賈寶玉是極具審美眼光的，白瑪瑙，紅荔枝，交相輝映，視覺上十分漂亮，因此才讓這樣擺著送了過去，而賈探春也看著漂亮，就讓將碟子留下來，賞玩幾日。而晴雯、襲人並沒有這樣的審美情趣，因此她們不理解家常送東西，何必動用珍貴的瑪瑙碟子呢？
賈探春和賈寶玉是兄妹，都屬於榮國府的人，是自家人，因此東西送過去了，器皿就要收回來。同樣賈寶玉用一對聯珠瓶分別插了一支桂花，送給賈母和王夫人，而日後，這對瓶子也是要收回來的，因此才有後來秋紋和晴雯分別去收瑪瑙碟子和聯珠瓶。這是賈府的規矩使然，大家都這樣行事，並不存在是否小氣的問題。
那麼，襲人將白瑪瑙碟子送給湘雲，是否有自作主張的嫌疑呢？
襲人聽說，便端過兩個小掐絲盒子來。先揭開一個，裡面裝的是紅菱和雞頭兩樣鮮果；又那一個，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慄粉糕。又說道：“這都是今年咱們這裡園裡新結的果子，寶二爺送來與姑娘嚐嚐。再前日姑娘說這瑪瑙碟子好，姑娘就留下頑罷。這絹包兒裡頭是姑娘上日叫我作的活計，姑娘別嫌粗糙，能著用罷。替我們請安，替二爺問好就是了。”
賈寶玉向來和湘雲關係最好，湘雲一到了賈府再不想別人，只鬧著要找她的二哥哥，而賈寶玉也經常提醒賈母去接史湘雲過來玩。事實上，給湘雲送東西表達的是一份心意，而不是這個禮物有多貴重。大觀園的新果子給湘雲送去嚐鮮，是和寶玉將大觀園開的第一支桂花送給賈母、王夫人，採了新結的十隻蓮蓬祭秦鍾，表達的心意是一樣的。而之所以送白瑪瑙碟子，是因為湘雲說過這個碟子好看，這樣可以體現對湘雲這個妹妹的用心和體貼，你說的一句話我都放在心上了。襲人和湘雲曾經有主僕之情，關係不錯不假，但如果沒有賈寶玉的允許，襲人也是無法自作主張的。
史湘雲屬於客人，送給她瑪瑙碟子，只要說明是作為禮物送的就可以了，而賈探春是賈家自己的人，送過去了還要收回來。這就是賈府的管理制度，並不存在厚此薄彼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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