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快樂！
你那兒天氣如何？
是白天晴空萬里，晚上必定朗月當空，還是陰雲密佈，小雨淅淅瀝瀝？
無月無酒話中秋
同今人一樣，酷愛賞月的古人可能也有天公不作美的時候。
你看南宋四大家之一的范成大，標題就寫得直白幽怨——“我這兒沒有月亮”。
中秋無月
［宋］范成大
撲地痴雲欲萬重， 家家簾幕護房櫳。
世間第一無情物， 誰似中秋雨與風。
他的筆下，雲和簾幕有“慾望”，風雨也有“感情”。雲欲萬重撲地，簾幕則挺身保護窗戶。後兩句口吻懊喪：世間最最無情的事物，毫無疑問是中秋節的風雨了吧！
他不是直抒胸臆愛團圓，而是以戲謔的口吻道出對天公不作美的不滿，讀來不禁莞爾。
2014年9月8日，中秋佳節夜，一輪圓月照耀長沙，與杜甫江閣交相輝映 圖源：東方IC
早期的中秋節不僅過得熱鬧隆重，而且充溢著浪漫格調與狂歡精神，這是由月、酒、樂、詩、神話共同造就的。
金樽對月，對樂吟詩，古人真會玩。烈日暴曬下蹦音樂節喝酒不過是現代人的白天翻版。
所以，看不見月亮可能還不算什麼，對於有些人來說，無月無酒可算是暴擊。
明代著名詩人高啟隱居吳淞江（上海境內稱“蘇州河”）畔的時候寫下了這首《中秋無月無酒》。
中秋無月無酒
［明］高 啟
桂樹香寒掩畫樓， 江雲黯淡蔽天秋。
道人莫喚嫦娥出， 照見空樽卻是愁。
無論是寒掩畫樓，雲黯長空，還是佳節無酒，無法買醉，都不過是普通人的一時閒愁。高啟的想法更多。他事業瓶頸，詩情苦悶，想著自己喝不著酒，乾脆就管起了天體物理：“莫喚嫦娥出”——“月亮索性別出來了”。
2018年9月24日，在貴州省龍里縣會仙橋拍攝的圓月 圖源：東方IC
用嫦娥代指月亮自然也是來自於神話傳說。
One day, the Queen of Heaven presented Hou Yi an elixir which, if taken, would help him to ascend immediately to heaven and become a god.
有天，西王母給了后羿一枚長生不老藥，吃了就能助他昇天成仙。
Hou Yi took it home and asked Chang'e to keep it. Unfortunately, a villain named Pangmeng got to know this, broke into their home and demanded Chang'e hand over the elixir while Hou Yi was out hunting.
后羿把長生不老藥帶回家給了嫦娥保管。不幸的是，（后羿的徒弟）小人逄蒙得知了此事，趁后羿外出打獵，闖入嫦娥家中，逼迫她交出長生不老藥。
In a moment of desperation, Chang'e swallowed the elixir. Reluctant to leave her husband, Chang'e tried her best to fly to the moon, the nearest place to the earth in heaven.
絕望之下，嫦娥吞服了長生不老藥。她不想離開自己的丈夫，便盡力飛到了月亮上，也就是天上離地最近的地方。
有肉有酒有月魄
不過不管作者處境如何，他們對佳節美好願望的想往是共通的。有人揶揄調侃處境不佳，自然也有人運氣不錯——有肉有酒有月魄。
唐代劉得仁就很怕天氣不佳：“一年惟一度，長恐有云生。”
中秋
［唐］劉得仁
…
一年惟一度，長恐有云生。
露洗微埃盡，光濡是物清。
…
首聯和頷聯說：紅塵俗世內外，都盼著這天晴朗，一年就這麼一次，可千萬別有雲啊。
頸聯卻極為工整，兩個動詞“洗”、“濡”都見功力。前一句微觀細膩，後一句關照全域性，月明之夜的清新之感躍然紙上。
唐朝詩人殷文圭的比喻更是比李白的“明月光，地上霜”更有色彩和流動感。
八月十五夜
［唐］殷文圭
萬里無雲鏡九州，最團圓夜是中秋。
滿衣冰彩拂不落，遍地水光疑欲流。
寫月下景卻不見月字。將不可觸控的光芒擬物：似冰，五彩落滿人衣；又似水，流淌不可捉摸。刻畫栩栩如生，入木三分。
圖源：東方IC
人們還愛把月光流淌和玉的溫潤聯絡起來。月亮上有玉兔的傳說也是人類寄託美好願望的體現。有一種說法是這樣的：
Three immortals reincarnated themselves into three poor old people and begged food from a fox, a monkey and a rabbit. The fox and monkey both gave food to the immortals. However, the rabbit did not have any food. It then said to the immortals: “you can eat me” and jumped into the fire.
傳說有三位神仙，化身為三個可憐的老人，向狐狸、猴子及兔子乞食，狐狸及猴子都拿出了食物接濟老人，但只有兔子沒有，後來兔子告訴老人：“你們吃我吧。”說罷，就往烈火中跳了進去。
The immortals were so moved by the rabbit and sent it to the moon to become an immortal jade rabbit. Ever since then, the Chinese jade rabbit stays in the Moon Palace to accompany Chang'e and compounds immortal medicine for those living in the heaven.
神仙們大受感動，於是將兔子送到了廣寒宮成了玉兔，後來，玉兔就在廣寒宮裡和嫦娥相伴，併為神仙們搗制長生不老藥。
唐代王建還把看見月亮的欣喜滿足藏在這首看似“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詩中了。
和元郎中從八月十一至十五夜玩月五首（選一）
［唐］王 建
合望月時常望月，分明不得似今年。
仰頭五夜風中立，從未圓時直到圓。
開頭“應該看月亮的時候就看月亮”，結尾“從沒圓到圓”，乍一看以為是近來網路上調侃的“廢話文學”。
但仔細瞧，整整五天，王建每晚都在風中舉頭凝望，看著這月輪從缺到滿，終於團圓。付出換來回報，換作誰會不高興呢？
2018年9月24日，北京，蓮花池西路，八月十五中秋節 一輪圓月高高掛在天空 圖源：東方IC
八月十五的月亮格外圓應該就是這個道理。每次滿月其實都一樣圓，但中國人中秋十分惦記這事兒。
不僅惦記月亮，更掛念人類。
睹月思人寫不盡
比方說離別，從來都寫不盡。
送李秀才歸荊溪
［唐］韋 莊
八月中秋月正圓，送君吟上木蘭船。
人言格調勝玄度，我愛篇章敵浪仙。
晩渡去時衝細雨，夜灘何處宿寒煙。
楚王宮去陽臺近，莫倚風流滯少年。
韋莊前兩聯說送李秀才上船，還誇他勝過文學家許詢，文采也不輸文風清冷幽僻的賈島。接著揣想李秀才出發後，晚舟急著歸家，冒著靡靡細雨前行。傍晚何處歇息，來抵禦那江上的寒煙呢？口吻噓寒問暖，關懷之意切切。
尾聯卻突然口吻戲謔，囑咐他：經過楚王宮，離巫山神女很近，可不要瀟灑放逸，流連不返啊！
這一筆詩境豁然，一改離別的情意綿綿低迴宛轉。不正像是現代人離別擁抱時避免落淚的調侃嗎？
2020年10月1日，2020國慶中秋夜，上海夜空圓月如畫 圖源：東方IC
白居易也是一個人待不住的。既然沒人陪，那就乾脆自嘲：“至少今年的月亮和往年一樣亮堂。”
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詩
［唐］白居易
……
臨風一嘆無人會，今夜清光似往年。
唐代宰相李嶠則超出了個人情感，寫出了與“安得廣廈千萬間”形成對照的“處廟堂而憂江湖”。
中秋月二首（選一）
［唐］李嶠
圓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風。
這種“共生感”是一體兩面的：一是“眾人抬頭一輪月”，這種時空共享無疑增添了我們的相似性；二卻是“有人風雨有人晴”，境況各異則需要彼此體認甚至幫援。前者為共，後者才是生。
可見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中秋，各大洲人類還未完全照面的時候，共同體的思考就已經在詩句裡沉澱了。
2018年9月24日，海口市，一輪圓月高高掛在天邊，形成一幅美麗的椰城畫卷 圖源：東方IC
天氣陰晴和運氣好賴在時間長河裡都不過是一瞬。
文豪達官們的一時情緒倒是可以借詩詞穿越千年，讓今人也共感。
中秋意涵當然有關風月，卻也無關風月。
讀完他們的筆墨，不也是過節。
中秋快樂！
elixir [ɪˈlɪksə(r)] n 靈丹妙藥；長生不老藥
villain [ˈvɪlən] n 反派主角；壞人；惡棍；壞蛋
reincarnate [ˌriːɪnˈkɑːneɪt] v 使投胎；轉世；使再生
compound [kəmˈpaʊnd] v 混合；摻和；拌和
編輯：左卓
實習編輯：李金昳
實習生：曾玲
來源：《中秋詩詞》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
《中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0 黃濤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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