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特等功臣、一級戰鬥英雄曹玉海，原38軍副軍長江擁輝在他的戰爭回憶錄《三十八軍在朝鮮》中，記載了這樣一個小故事：

有一次戰鬥間隙，38軍營長曹玉海給戰友，也就是副營長姚玉榮看了戀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長得十分漂亮，也讓姚玉榮羨慕不已，後來問起來才知道，原來曹玉海和這位姑娘還沒結婚。

圖|曹玉海

姚玉榮拍了拍營長曹玉海的肩膀說：“你小子真有福氣，為啥不結了婚再來呢，難道你不喜歡她。”

原本姚玉榮只是開玩笑，哪知道曹玉海聽了他這句話，臉上神情一下子變得十分嚴肅：

“我怎麼會不喜歡她呢？我死了也戀著她，我是怕我回不去，耽擱了人家。”

邂逅了愛情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隨著美軍介入到朝鮮局勢當中，祖國受到了嚴重的威脅，美軍甚至派出飛機轟炸我國東北邊境。

自美軍仁川登陸後，中國便一直透過廣播警告美國，1950年10月3日，美軍大規模進入朝鮮半島被捕前，周總理召見了印度駐華大使潘尼迦，要他轉告美國政府：

“若美軍跨過三八線，侵略朝鮮，我們不會坐視不顧。”

儘管如此，美方對中國的警告視若無睹。

事實上為了應對可能到來的戰爭，中國早於7月13日便成立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東北邊防軍，東北邊防軍的組成是隸屬於第四野戰軍第13兵團部隊搭配第15兵團指揮部，13兵團下轄三個軍，分別是38軍、39軍、40軍，另外還抽調了四野的第42軍，另外還有三個炮兵師、一個高射炮團，一個工兵團，總計兵力25.5萬人。

可如果沒有朝鮮戰爭，這些戰士中，有很大一部分會離開部隊，回到老家，娶妻生子，過上幸福的日子。

1950年6月30日，中央軍委以及政務院頒佈了《關於人民解放軍1950年復員工作的決定》，準備全軍復員150萬軍人。

《長津湖》電影中，指導員梅生是在集合的最後關頭才趕來，事實上他也是準備復員回家的。

可在國家民族命運危亡之下，一聲令下，他們又回到了部隊之中。

曹玉海其實也是屬於復員軍人之一。

他在復員之前，就是部隊功勳赫赫的戰鬥英雄。

圖|江擁輝

1943年1月，曹玉海參加了八路軍山東縱隊第2旅，那時正值抗戰年代，曹玉海家本就貧窮的家庭，更是遭到了雪上加霜，父親因交不起租子，被地主打死，祖父則是被日寇殺害，懷著滿腔仇恨的曹玉海剛上戰場，就光榮負傷。

回鄉養好傷以後，曹玉海經黨組織批准，參加了萬毅領導了新111師，這支部隊是原東北軍起義過來的，而萬毅領導的這支部隊，後來成為了構成三十八軍的主要部分，而萬毅也是三十八軍的前身，原東北民主聯軍第一縱隊政委。曹玉海在戰場上拼得很努力，曾被濱海軍區授予戰鬥英雄的榮譽稱號。

抗戰勝利後，曹玉海又隨部隊踏上前往東北的道路，幾次作戰中，均輕傷不下火線，四平保衛戰期間，曹玉海幾次負傷，卻在簡單包紮後又上了前線，被評為保衛四平十勇士之一。

從1945年進入東北到1949年，先後在戰鬥中榮立戰功7次，其中大功三次，獲得獎章五枚，並數次被評為戰鬥英雄、戰鬥模範。

曹玉海也憑藉戰功，榮任38軍一名營長。

1949年6月，宜昌戰役中，曹玉海身負重傷，部隊特別安排他在武漢醫院治療。

當時全國解放在即，中央已經著手考慮復員軍人回鄉從事生產，黨組織考慮到曹玉海已經負傷了3次，因此決定讓他復員到地方，任武漢市監獄的監獄長。

巧合的是，也就是在醫院治療期間，曹玉海與醫院的一名護士相戀。

曹玉海也很高興，他從醫院走出來的時候，新中國已經建立，百廢待興，許多的戰士都已經復員還鄉，曹玉海也準備同愛人結婚，過幸福的日子。

可這時朝鮮戰爭爆發了。

部隊的復員工作立即終止，許多的戰士又回到了軍營，可組織沒打算將曹玉海叫回來，歷經多年的征戰，他也應該真正歇歇了。

1950年6月，曹玉海從廣播中聽說了朝鮮戰爭的事兒，立刻便坐不住了，要求回到部隊，可他不知道自己的部隊在什麼地方。

一次偶然的機會，曹玉海在大街上撞上了老戰友姚玉榮，一問才知道，原來老部隊114師結束湖南的剿匪作戰後，準備北上到東北，途徑武漢做短暫停留。曹玉海立即找到部隊首長，要求重新入伍。

圖|江擁輝著《三十八軍在朝鮮》

師長翟仲禹也沒想到會碰上他，只好親自出面勸說：“你已經轉業了，在地方好好幹吧。”但曹玉海始終沒有放棄，他對老領導說：“首長，我是一名孤兒，如果犧牲了，牽掛少，請批准我入朝參戰吧！”

翟仲禹被纏得沒有辦法，只好同意了他回部隊。

曹玉海離開武漢之前，特別找未婚妻說明了情況，他硬著心腸與未婚妻告別：“我不是不需要幸福，我不是天生願意打仗，可敵人要剝奪我們的幸福，我不能有別的選擇。”

沒想到的是，未婚妻對他的想法十分支援，卻在臨別前提出了一個要求：“你要和我結婚，答應了才能走。”

曹玉海心裡十分感動，但他依然狠心拒絕了這個要求，戰場上九死一生，如果自己犧牲在戰場上，那不是耽誤人家姑娘嗎？曹玉海不僅狠心拒絕了姑娘，還對她說了這樣一句話：“不要等我了，有合適的人就嫁了吧。”

沒想到的是，姑娘的心裡也十分堅定，就在曹玉海離開前，姑娘給了曹玉海一封信和一個小包裹，讓他在路上開啟看，才發現裡面是一對兒潔白的枕套，上面繡著四個字“永不變心”，姑娘在信裡也寫了一句話：

“我要等待，等著你勝利回來，我為你繡了一對枕頭，請帶著它，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

就這樣，曹玉海帶著對未婚妻的思念，走上了遙遠的異國他鄉……

三十八軍血戰朝鮮

三十八軍的前身是東北野戰軍第一縱隊，雖然在東野戰鬥序列中，三十八軍要算是戰鬥力數一數二的部隊，但要說它最強，恐怕也會讓其他的部隊不服。

但在朝鮮戰場上的幾次作戰，三十八軍打出了赫赫名聲，成為了令敵人最恐懼的存在。

曹玉海也率領著部隊，參加了四次戰役。

而曹玉海的最後一戰，是在抗美援朝第四次戰役之中。

儘管經過了前三次戰役，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退守至北緯37°線附近，美國統治集團儘管內部矛盾加劇，但卻依舊堅持不退出朝鮮，並從美國本土以及歐洲抽調大批老兵補充到隊伍中，1951年1月25日，美第八集團軍司令李奇微指揮美軍第一、第九、第十軍以及南朝鮮軍第一、三軍團總計16個師23萬餘人，沿三八線由西向東，發起全線反攻。

由於志願軍入朝作戰，在後勤保障上面臨嚴重的困難，歷經三次戰役後，部隊十分疲勞，兵員也未得到補充。為此志願軍採取的戰略是——西頂東放。

志願軍副司令韓先楚，統一指揮38軍、50軍和人民軍第一軍團在金浦、仁川及野牧裡至驪州以北68千米地段上組織防禦，志願軍副司令員鄧華，統一指揮第39、第40、第42、第66軍加上由人民軍前線指揮部司令官金雄指揮的第2、第3、第5軍團在東線橫城地區實施反擊。

這注定了是一場艱難的作戰。

就在東線節節抗擊、逐步誘敵深入的過程中，西線戰場迎來了最艱難的時刻。

自開戰以後，西線戰場所面臨的壓力非常大，美軍第1、第9軍沿著野牧裡至驪州一線，在飛機、大炮、坦克的協助下，發起了最為猛烈的進攻。

激戰至2月4日，曹玉海所在的9團接到了命令，趕赴京安裡一線，接替2團佈防。

而曹玉海的任務是，防守主陣地350.3高地。

由於任務的重要性，在一開始，38軍副軍長江擁輝就把曹玉海叫到了身邊，反覆交代350.3高地的重要性，曹玉海只是回答了一句話：

“我們營還沒打過敗仗呢，請首長放心，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頂”自然就是要牢牢地頂住敵人，在自身武器彈藥不利的情況下，面對優勢敵軍的進攻，38軍以及50軍承受了最艱難的一次戰鬥。

曹玉海剛帶著9團1營進入陣地後，就與美軍開始了交火。

圖|抗美援朝第四次戰役經過要圖

350.3高地是9團防禦陣地中最為突出的一塊，一旦開戰，就是三面臨敵，形勢十分險惡。曹玉海與1營教導員方新一起，在艱難的環境下，艱難的頂住了美軍7天的猛烈進攻，為了減緩敵人的攻勢，曹玉海不斷的派出小分隊，炸燬橋樑，阻滯敵人增援。並利用山背屯兵，構築防禦工事，儘管敵人多次瘋狂進攻，但始終未能突破我軍的陣地。

2月11日，號稱美軍精銳的騎1師對我軍陣地展開了新一輪的進攻。

飛機、大炮、坦克，各種各樣的重火力武器一起開火，陣地上頓時一片火海，到了11日晚，1營已經出現了不少傷亡，為了鼓舞大家信心，曹玉海在前沿陣地號召大夥努力作戰，並帶領黨員宣誓：

“為保衛祖國，誓與陣地共存亡！”

2月12日拂曉，美騎1師集中了一個團的兵力，向我軍陣地發動猛烈進攻。曹玉海親自指揮3連堅守陣地。

由於連日來的作戰，部隊傷亡慘重，當時2連全連僅剩下53人。在敵人的漫天炮火之下，曹玉海再次負傷。

打退敵人第六次進攻後，曹玉海與9團團部通了電話。

團長孫洪到聽說整個營只剩下幾十人時，直接告訴曹玉海：“你給我聽好了，如果實在堅持不住，你可以退下來。”但曹玉海只是說了一句話：“敵人已經包圍了我們的營部，再見了團長。”

想要完整地撤下來一營，其實已經不太可能，當時全營所有的重傷員，如果沒有醫護人員治療抬下陣地的話，是沒辦法自行撤離的，曹玉海不忍心放棄戰友，於是對團長說要堅守陣地。

“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電話那頭曹玉海一陣沉默，半晌之後，他說了最後一句話：

“請您關照我的未婚妻，我和她的戀愛關係一定要保密，讓周圍的同志都不知道。讓她沒有這個糾葛，另外找愛人成婚。”

很快美軍發動了第七次進攻，曹玉海率領剩下的戰士與敵人交戰，混戰中，兩發子彈擊中了曹玉海的頭部和胸部，1班班長徐金見立即上前扶起曹玉海大喊：“營長、營長，你醒醒，戰士們需要你，陣地需要你！”曹玉海艱難地睜開眼睛對戰友說：“一定要守住陣地，有機會告訴俺嫂子，俺沒有給她丟臉。”

曹玉海就此犧牲，年僅28歲。

曹玉海犧牲後，一營戰士怒火中燒，為了給營長報仇，所有的戰士同仇敵愾，向敵人發動猛烈反撲。

團長孫洪道聽聞曹玉海陣亡的訊息，目眥欲裂，拎著一把衝鋒槍就要上前線，被警衛員死死地攔住。

教導員方新在營長曹玉海犧牲後，帶領剩下的戰士繼續作戰，直至打光了所有的子彈，孫洪道曾強烈要求方新從陣地上撤下來，好為一營保留一點種子，但方新最終也只是笑了笑，抱著一枚六零炮彈，與十幾名敵軍同歸於盡，犧牲時年僅27歲。

圖|梁興初

美軍大部隊退下去以後，陣地上僅剩下兩名戰士，好在7團7連以及師部警衛連迅速趕到了350.3高地，接替了一營繼續防守。

戰後清理烈士的遺物時，大家才發現，曹玉海的身上，還一直珍藏著未婚妻給他的那封信和那對枕套。

五十年後英雄美名揚天下

曹玉海犧牲以後，團組織股股長陳茂雙代表部隊，根據信上提供的地址，給曹玉海的未婚妻寄去了一封信：

“曹玉海同志是祖國優秀的兒子，是抗美援朝的一級英雄、特等功臣，直到他為祖國流盡最後一滴血的時候，還珍惜地儲存著你給他的信和愛情的紀念。”

沒想到的是，這位姑娘後來寫了一封回信：

“……這對我該是多麼不可彌補的損失啊!但，我因有了這樣的愛人而自豪，我要永遠不愧為他的愛人。告訴您——他親密的戰友，我堅決要求到朝鮮前線去……”

曹玉海的英雄事蹟，始終感染著志願軍戰士們。

1053年10月29日，新華社公佈了中國人民志願軍特等功臣和英雄模範名單。

曹玉海榮獲一級英雄、特等功臣的榮譽，他的名字，在之後無盡的歲月裡，始終與黃繼光、邱少雲並列。

可在很長一段時間，曹玉海的英雄事蹟始終不為人所知。

圖|38軍軍部為曹玉海簽署釋出的訃告

在部隊的功勳榮譽介紹裡，有關曹玉海生平事蹟，只有他在部隊時候打仗的記錄，沒有他參軍之前的記錄，38軍的軍史部門也幾經查詢，無奈始終找不到。

一直到1997年4月，38軍黨史籌備委員會為籌辦軍史紀念館，感覺曹玉海的事蹟太少，於是特別派幹事牛國強到曹玉海的家鄉莒南縣走訪調查。

等牛國強到了莒南縣問起曹玉海的生平時，令人吃驚的是，莒南縣對曹玉海這個人竟然是一無所知，負責編寫莒南縣縣誌的李祥琨對於家鄉的英雄人物幾乎十分熟稔，唯獨對曹玉海一點印象也沒有，要知道他編寫縣誌時，曾將全縣的烈士都收錄統計進去，如果有曹玉海這個人，他一定會有印象。

部隊的同志走後，李祥琨在家鄉當地打聽了一年多，才找到了曹玉海的蛛絲馬跡。

原來莒南縣製藥廠有一個叫曹敬的工人，他知道有個叫曹玉海的人，四幾年的時候就參軍了，後來一直沒回來。

李祥琨將此事報告了38軍，經過兩年多不斷地走訪，才終於確認，這個四十年代就參軍了的曹玉海，就是中國人民志願軍特等功臣曹玉海。

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這樣的問題呢？

原來曹玉海的原籍是山東莒南縣，但在投軍登記籍貫時，意外寫成了莒縣，莒縣和莒南縣雖然只差一個字，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莒南縣原來雖然也是莒縣的地方，但早在四十年代，兩個縣就分開了。

更為關鍵的是，雖然時隔多年，但曹玉海還有家人在世。

曹玉海的嫂子王月花還在世。

2000年的一天，部隊專門派代表赴山東莒南縣澇坡鎮東店頭村，找到了已經84歲的老人王月花。

“老大娘，我們來晚了，讓你久等了。”

說著就將曹玉海的烈士證明，交到了王月花手中，王月花歲數已經不小，她將烈士證明舉得高高的，依稀辨認出上面的名字，老人不由得淚如雨下，小叔子離家50多年了，一直都說是到外面參軍打仗，可這麼多年沒回來，別人犧牲了，都有大紅花和牌匾，還有烈士證明，要是人不在了，總會留下些什麼吧。

可這麼多年過去，不見曹玉海回來，也沒有烈士證明，村裡人也有不少閒話，老人左等右盼，才在50年後的今天，弄清楚了小叔子的下落。

圖|曹玉海雕像

王月花將曹玉海的烈士證明抱在懷裡，嚎啕大哭……

曹玉海雖然犧牲，但是他的精神卻被繼承下來，他生前所在的部隊38軍114師9團1營，在戰後被授予了抗美援朝英雄營的榮譽稱號。

中國人民志願軍的光輝，將永遠被人們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