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是一位84歲的老人,他一邊流著淚,一邊讀著一封跨越70多年的“回信”,他多次呼喊著爸爸、媽媽、弟弟……
這位老人名叫宋振鏞,也許大家對宋振鏞這個名字並不熟悉,但一說起“小蘿蔔頭”這個名字,大家一定不陌生,小蘿蔔頭是我國年齡最小的烈士,而眼前的這位老人,正是“小蘿蔔頭”親哥哥。
“小蘿蔔頭”原名宋振中,在他8個月大的時候就被逮捕進了監獄,他犧牲的時候年僅8歲,在他的僅有的8年生命裡,沒有嘗過糖是什麼滋味,也沒有見過外面的陽光是什麼樣的,可是,幼小的他卻有著驚人的壯舉。
時隔70多年,宋振鏞老人一想起離別的那一幕,就不禁潸然淚下。
讓我們跟隨著宋振鏞老人的回憶,一起回到70多年前的那一天。
宋振鏞的回憶
我的父親名叫宋綺雲,母親名叫徐林俠,他們都是優秀的革命工作者,我們兄弟姐妹一共7個,我是老五,小蘿蔔頭是最小的弟弟,我比他大6歲。
那為什麼最小弟弟,會跟著爸爸媽媽入獄了呢?
1936年,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爆發,我的父親就是參與西安事變和起草《抗日救國八項主張》的其中一員,因此,我的父親也成為了國民黨特務的眼中釘,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逮捕我的父親。
國民黨特務為了逮捕我的父親,他們想盡一切的辦法,可惜一直沒有得逞。後來,他們想到了我父親的軟肋,那就是家庭。於是特務們以一封假電報騙他回家,誰知我父親剛進家門,就被蹲守特務們秘密逮捕了。
我們就眼巴巴的看著父親被特務抓走,到底是誰抓走了父親,被抓到了什麼地方,我們都不知道。
母親為了打聽父親的下落,每天要步行30多里到西安城四處打聽,一個多月下來,不但沒有一點訊息,更可悲的是,我母親的行為驚動了國民黨特務,他們生怕鬧大暴露事情,於是他們故技重施,打算把我母親也逮捕了。
有一天,一個特務拿著我父親的一個親筆信,來到了家中,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幾個字,“速將換洗衣服送來”,透過字跡看,確實出自於我父親的親筆。
我母親看了這封信以後,當時鄰居們都勸說,你千萬不能去,這一定是一個圈套,可是我母親迫切想知道我父親的下落,她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見一面。
在出發的前一晚,我母親把我們幾個孩子叫到了身邊,7個孩子中,大姐和三姐之前就被送回了江蘇老家,只剩下二姐和哥哥,還有我和妹妹,以及8個月大的森森(森森是我弟弟“小蘿蔔頭”的乳名)。
母親含著眼淚對我們做了囑咐:
“孩子們,媽媽要去看爸爸了,可能要走3天左右,你們最小的弟弟森森只有8個月大,他還離不開媽媽,我只能帶著森森一起走,你們兄弟姐妹一定要互相照顧,在走之前,你們都每個人都抱一抱弟弟吧。”
當時弟弟還那麼小,他在我們的懷抱裡被輪流抱著,而當時的我,也只不過6歲多而已,我不清楚母親讓我們抱弟弟代表著什麼樣的含義,可是讓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永生。
第二天一早,我母親就準備帶著弟弟出發了,我們把他們從家裡送到了村口,然後又送了一里多地,母親說什麼也不讓我們送了,媽媽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三天以後就回來了。
留在家裡的就是二姐,哥哥,我,還有一個妹妹,一共4個人,我們天天到村口那等著,一等就是一整天,但是我們一直等到第4天,母親依然沒有回來。
家裡面留下的一點糧食,很快就吃光了,我們沒有糧食吃,就去地裡面挖野菜,到了冬天,沒有了野菜,我們就整天扒樹皮吃,到了後來,我都知道哪種樹皮好吃,哪種樹皮不能吃。就是靠著這些樹皮,我們才勉強活了下來。
直到幾個月後,組織上來人了,一併而來的還有我遠方親戚的兩個哥哥,從他們口中,我們才得知我的母親和弟弟,也被逮捕了。其實在第4天母親沒有回來的時候,我們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只是一直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而已。
就這樣,在父親戰友和2位哥哥的幫助下,我們的生活才有了保障。而對於父母和弟弟,是死是活我們都不知道。
就這樣一直過了6年,也就是1947年,11月份的時候,我突然接到了一封信,是我父親寫來的,我們這個時候才知道,我父母和我的弟弟都被關在重慶磁器口的一所監獄。
父親來信說,他們的身體一切都好,詢問我們兄弟姐妹的情況。
我們很快就給父親寫了一封回信,沒過多久,我們又收到了母親寫的第二封信,信的內容是:媽媽很想念你們,希望你們兄弟姐妹拍一張照片,給我們寄過來。
這就是我們當時寄給父母的這張照片。
這最大的是我的二姐宋振蘇,中間是我的哥哥宋振華,最左邊那個是我,最右邊是一個小妹妹宋振亞,後邊的兩個是我的表哥和我的叔伯哥哥,就是他們把我們從小養大的。
其實我們在拍照的時候,你別看照片上我們幾個穿得乾淨體面,其實在鏡頭沒有拍到的下半身,褲子都爛得厲害,全是補丁,當時實在沒有錢置辦新衣服,但又想讓父母看了照片知道我們過得很好,於是我們找到鄉親們借了幾件乾淨的上衣,為的就是讓父母安心。
後來,在和父母的幾次通訊中,有一封信的背後,寫了“姐姐,哥哥”四個字,我們都清楚這是弟弟寫的,就這四個簡單的字,不知道道出了多少的想念,我們兄弟姐妹看完了以後,哭了整整一晚上。
之後的幾個月裡,在地下革命者的幫助下,幾封來回的信件,聯絡著我們家人的思念之苦。直到最後一封母親寫的信後,就再也沒有收到他們的信件了。
在母親寫來的最後一封信上,字一會兒大,一會兒小,有時候寫著寫著,兩排就變成了一排。其實當時的我,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而在多年以後,透過組織我們才瞭解到,當時的母親雙眼已經接近失明瞭,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還給我們寫來了最後一封信。
雖然我們過得很苦,但是比起父母和弟弟的獄中生活,誰能想到他們有多苦,這也是後來我們透過同在監獄的獄友瞭解到的。
小蘿蔔頭的獄中生活
剛被捕的時候,宋振中只有8個多月,還處於沒有斷奶的狀態,由於常年住在監獄中,導致營養不良,成了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小小的身軀卻有個大腦袋,因此獄友們都叫他為“小蘿蔔頭”。
小蘿蔔頭和媽媽一到西安,就被逮捕了,後來被關在重慶白公館女牢裡。這間女牢只有十幾平方米,陰暗潮溼,常年不見陽光。離牢門不遠的地方放著一個大缸,裡面全是關押人員的糞便,燻得人喘不過氣來。
除了刺鼻的臭味之外,他們吃的還是發黴的米飯。這樣的飯菜聞著都想吐,連大人都難以下嚥,何況是還在襁褓中的孩子。
可是,沒辦法,媽媽耐著性子把飯裡的老鼠屎、沙粒挑出去,再讓小蘿蔔頭吃。小蘿蔔頭剛吃了一口就吐了出來,媽媽只好把剩下的飯菜留起來,等小蘿蔔頭餓的時候再喂他。
由於"小蘿蔔頭"還小,有時候會尿床,媽媽就把自己唯一的一件棉衣撕成小塊,做成了幾塊尿布,可是在這陰暗潮溼的牢房裡,沒法晾尿布,媽媽總是把溼乎乎的布片圍在自己的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暖幹。
儘管這樣,尿布依然還是很潮溼,再加上牢房內環境極其髒,蚊蟲特別多,小蘿蔔頭的身上出現了很多的瘡,舊瘡還沒有好,新瘡又覆蓋了舊瘡,"小蘿蔔頭"癢的不行,自己就抓的鮮血直流。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小蘿蔔頭"跟著母親在女牢裡慢慢長大了,不過一直到四五歲還沒有見過關在男牢中的父親,對父親的長相沒有一點的印象。小蘿蔔頭只能從媽媽口中,聽到了很多關於父親的英勇故事,他對父親有滿滿的崇敬。
由於"小蘿蔔頭"面黃肌瘦的身子,他能穿過鐵牢的鐵欄杆之間,他經常從這間牢房跑到另一間玩耍,監獄的特務看到一個5歲的調皮孩子,起不了什麼波瀾,也就沒有管,任由"小蘿蔔頭"在監獄中來回穿梭。
有一次,一名女特務拿著糖誘惑他,他非常想吃,可是他忍住了,對特務說:“你是壞人,我不吃你的糖”。
氣急敗壞的女特務舉起手想打小蘿蔔頭,可是即便是這樣,弟弟也昂著自己的頭,沒有一點害怕。
回到監獄,小蘿蔔頭問媽媽:“媽媽,糖是什麼味道啊?”
媽媽生怕孩子被特務利用,於是拿著手指沾了沾鹽,放小蘿蔔頭舌頭上舔了一下,說糖就是這個味道。
小蘿蔔頭這輩子從來沒有吃過糖,他被鹽鹹的直吐口水,看到這一幕,母親心裡別提有多難受了。對於外面的世界,小蘿蔔頭可以算是一無所知了。
小蘿蔔頭蛻變成小英雄
在小蘿蔔頭長到6歲那年,到了上學的年紀,監獄裡的一些革命同志開始教他認字,他勤奮好學,很快就認識了幾百個字。可是由於獄友的文化水平有限,對於小蘿蔔頭教育,也僅此而已了。
於是,透過內部人員的傳話,母親想讓孩子讀書學習的想法,傳到了父親宋綺雲的耳裡,宋綺雲就向特務們提出讓孩子讀書。當然這樣的要求,特務自然不會答應。
面對特務的拒絕,監獄裡的革命同志商量後,一致同意以集體絕食的方式,換取小蘿蔔頭上學的權力,一方面是為了孩子,另一方面是因為小蘿蔔頭年齡小,他可以自由出入每一間牢房,如果讓他讀書識字後,可以在監獄中更好的傳達情報。
看到所有人集體絕食,特務們也急了,他們生怕這些地下革命者萬一出了事,必定會暴露他們的罪行,這才同意由同監獄的羅世文等人擔任小蘿蔔頭老師。
小蘿蔔頭能夠讀書識字了,這個訊息讓母親高興的晚上都睡不著覺了,她把小蘿蔔頭小時候用過的尿布,縫成了一個布書包,可是沒有筆和紙,母親就找了一個還算是筆直的樹枝,把一端磨細了,做成了筆的樣子,放進了書包。
即使這樣,也讓小蘿蔔頭興奮不已,他每天揹著只裝有一個樹枝的書包,按時去羅世文所在的牢房上課。
小蘿蔔頭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只要是羅世文教了的知識,他反覆用樹枝在地上寫字,沒一會就把幾平米的地上寫滿了字,然後又用手把地上的字擦掉,然後繼續寫,幾天下來,他通紅的小手,已經被磨掉了一層皮。
正當小蘿蔔頭刻苦學習的時候,一件突如其來的事發生了。
這一天,小蘿蔔頭和往常一樣來到羅世文牢房,準備上課。可是卻看不到羅世文的身影。他在走廊間喊了幾聲:“羅老師,你在哪?”
這時候,隔壁牢房的一個獄友說道:“小蘿蔔頭,你別喊了,你的羅老師昨晚被特務殺害了,你趕緊回自己的牢房吧。”
這個訊息如同晴天霹靂,小蘿蔔頭愣在那裡一動不動,淚水從眼睛裡一滴一滴掉了下來。他趕緊跑回了自己的牢房,把這個事情告訴了自己的母親。
媽媽對小蘿蔔頭說:“孩子,羅老師犧牲了,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你一定要堅強起來,我們這些革命者,沒有一個是怕死的,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長大了為他報仇。”
之後的幾天,小蘿蔔頭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躲在媽媽的懷抱裡哭泣,而獄中的其他革命同志也都在商量老師的人選,經過和特務們的反覆溝通,最終,黃顯聲將軍自告奮勇給小蘿蔔頭當了老師。
黃顯聲是東北義勇軍的高階將領,他不但有很高的文化水平,而且還精通俄語,少年時黃顯聲曾就讀於丹東道立中學,畢業後,於1918年入北京大學實習班,因參加五四運動被迫輟學,九一八事變後,黃顯聲毅然投身抗日,在瀋陽打響了抗日第一槍,是東北義勇軍的締造者之一。西安事變後被國民政府扣押在此。
黃顯聲除了教小蘿蔔頭語文和數學以外,還教他俄語。到了1948年的時候,7歲的小蘿蔔頭已經能用俄語進行簡單的溝通了,這樣,黃顯聲能更好的用俄語傳達情報了,就算是特務在旁邊,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就這樣,小蘿蔔頭成為了監獄內黨組織的一名小小的情報員,幫助黨組織成功地完成了很多情報的傳遞。由於他年齡小,特務們對他的看管不是很嚴,很多重要的情報,由他從男牢傳到女牢,從樓上傳到樓下的。每當大人商量事情時,“小蘿蔔頭”總是牢房的走廊玩耍,看似玩耍,實則他是在放哨。
轉眼又是一年,小蘿蔔頭已經8歲了。生日那天,黃顯聲考慮到他一直用樹枝當筆,於是就將自己唯一的一支鉛筆送給了小蘿蔔頭。
小蘿蔔頭拿到這支鉛筆後,高興的一直蹦蹦跳跳的,每天手裡緊緊的攥著這支鉛筆,即使是睡覺,也是握著緊緊的。他一直捨不得用,每次都是拿在手中,凌空著寫著字,他生怕用完了這支鉛筆,只有在傳達情報的重要時刻,他才會用這支鉛筆。
而在父母和家中其他兄弟姐妹的信件中,有一封信的背面寫著“姐姐,哥哥”四個字,正是用這支鉛筆寫下的。
小蘿蔔頭雖然年齡小,但是他成為了最小的地下情報員,秘密地為監獄裡的革命者傳遞各種機密資訊,此時8歲的小蘿蔔頭,已經蛻變成為了一名小英雄,成為了最小的地下革命者。
1949年8月蔣介石飛往重慶,佈置屠殺地下革命者的任務。下屬請示如何處置兒童和婦女時,蔣介石只說了四個字:“斬草除根”。
1949年9月6日,離新中國成立僅剩24天之際,小蘿蔔頭和他的父母被國民黨反動派殘忍的殺害了。
小蘿蔔頭倒在血泊裡時,手裡還死死攥著那半截鉛筆,也許那是他僅有的8年人生裡,最珍貴的東西了吧。
直到被害之前,小蘿蔔頭依然沒有嘗過糖的真正滋味,對外面的世界依然是一無所知的狀態。
跨越時空的回信
1949年11月30日,重慶解放。宋綺雲、徐林俠和宋振中被追為革命烈士。年僅8歲的“小蘿蔔頭”成為了我國曆史上最小的烈士。
也許有人會問,小蘿蔔頭的其他6個兄弟姐妹後來怎麼樣了?
其實,在父母和小蘿蔔頭被捕後,他們在組織和親戚的幫助下,長大成人了,後來他們也都參加了革命,四散在天南海北,從未見過面。
直到1963年10月,宋家的其餘6個孩子,第一次在北京團圓,他們一見面就抱在一起痛哭起來,後來他們互相聊起了這些年來的經歷。但是在他們心中一直有一個遺憾,那就是自己的父母和最小的弟弟,不能和他們團聚了。
後來,他們還到父母和弟弟“小蘿蔔頭”被關押的地方,和他們被害的地方悼念。
自從1941年那一別,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父母和弟弟小蘿蔔頭了,而最後和父母的聯絡,也定格在了在1949年春節前的最後一封信。
2019年,為了紀念"一門三烈"的英雄事蹟70週年,媒體邀請到了“小蘿蔔頭”的哥哥宋振鏞,此時的宋振鏞已經是一位84歲的老人了,他寫了一封跨越時空的回信,讀給了去世的父母和弟弟。
親愛的爸爸媽媽、親愛的弟弟:
接到你們的上一封來信已經七十多年了。後來,我們常常去與媽媽分別的那塊莊稼地裡,希望能夠看到媽媽的身影。
1950年的春節前夕,幾個叔叔來看我們,那一天我們才知道,你們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那一年大姐二十一歲,我十五歲。除夕之夜,外面一片歡樂,我們六個孩子卻以淚洗面。
爸爸、媽媽!
你們離開家後第六年,三姐就加入了新四軍上陣殺敵,新中國成立以後,大姐、二姐或哥哥都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我和妹妹都上了大學,妹妹成了一名大學教師。我從西安交通大學畢業以後,曾跟吳運鐸同志一起研發新型武器,還參加了原子能和核潛艇的關鍵部件的研製。
爸爸媽媽,還有弟弟!
我們沒有辜負你們不屈的意志,也希望你們為我們的成長感到驕傲。
爸爸媽媽,你們離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年幼的我們都不知道你們是做什麼的,地下黨的叔叔只說你們是共產黨員。
如今,我們兄弟姐妹六個人都是老共產黨員了,在黨和國家的事業中奮鬥了幾十年,我們終於懂得了你們的身份。
親愛的弟弟,你是共和國年齡最小的烈士,全國人民都親切地稱呼你小蘿蔔頭,你不僅是我可愛的弟弟,更是全國人民心中那一個可愛的弟弟。
爸爸、媽媽,還有我親愛弟弟,希望你們在天堂也能夠得到幸福,想念你們的振鏞。
寫於你們犧牲後的70年
宋振鏞還說:“父母和弟弟留給我的記憶太少了,在他們犧牲之後,我花了20多年時間去了解父母和弟弟的故事。
當讀完這封跨越70多年的回信後,84歲的宋振鏞,滿含淚水,再次陷入了回憶……
"一門三烈"的英勇事蹟,也將激勵著我們後代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