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圖 | 楊成武夫婦接見老房東
1987年3月26日下午，一輛北京牌吉普車徐徐駛進北京後海南沿的一座院落裡。
等車子停穩，一位老漢被從車裡攙扶著走出，仔細看去，這位老漢中等個兒，半駝著背，頭上戴一頂狗皮帽，身上穿一身舊棉襖，腳上拖著一雙裂嘴的解放鞋，手中拄著一根溜黃溜黃的木柺杖。
這位老人這次到北京城，主要是為了見楊成武將軍和他的夫人趙志珍同志。老人下車後，站穩腳跟，稍微駐足停頓了片刻，只見他雙眼向四周掃了一圈，嘴角微微上揚，開心地笑了起來，他心裡明白，他馬上就要見到自己尋訪的親人了……
那麼，這位老人究竟是誰，和楊成武夫婦又有著怎樣的關係？
一則廣播追溯的往事
這位老人叫邢金生，今年85歲，是楊成武當年的老房東。在回憶錄《敵後抗戰》中，楊成武對當時的經歷和情節也有描述，情真意切，直到天津人民廣播電臺聯播了這本回憶錄。
圖 | 《敵後抗戰》
一天，鄰居的兩個孩子急匆匆跑到金生老人面前，興奮地說：“金生大爺，廣播裡廣播你了，楊成武師長沒有忘記你老人家哩！”
隨後，孩子們又學著廣播裡的聲調，像模像樣地重新給金生老人複述了一遍。
邢金生聽後，微微笑著點頭：“你們說的對，是有這麼回事，一點不假，全是真的，裡面說的金生大哥確確實實是我啊！”
之後的幾天時間裡，邢金生都十分亢奮，他琢磨來琢磨去，終於拿定了主意：不管怎麼說，畢竟是危難之交，楊師長沒有忘記咱，咱也惦記著他們哩！
邢金生下定了決心，不管怎麼樣，他非要進京一趟不可。
邢金生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侄兒邢銀啟，邢銀啟覺得這件事已經過去幾十年了，大家一直沒什麼聯絡，況且楊師長現在是全國政協副主席，工作日理萬機，咱們這些老農民、窮鄉親去了見不見得到是一回事，而且去了也會打擾人家。
儘管如此，邢金生的想法依舊很堅定。
3月20日，邢金生聲稱自己要去一個親戚家住幾天，誰知，到了親戚家之後，邢金生就讓人家的孩子領著，坐上汽車轉火車，直奔了祖國的首都——北京。
聽說大伯去了北京，邢銀啟連忙追了過去，他們找了一家旅館落腳。
3月24日，邢銀啟領著大伯走進全國政協的接待室，接待的同志熱情詢問道：“你們有事嗎？”
“我們要見楊成武副主席！”邢銀啟開門見山地回答說。
圖 | 趙志珍和楊成武
“你們是楊副主席的什麼人？”
“四十多年前的老房東！”邢金生沉不住氣了，擔心對方不開通行證，就把自己當年與楊成武師長的患難之交說了一遍。
聽了邢金生的陳述，接待處的同志面露難色，說道：“楊成武同志現在正在開政協會，不一定有時間，我只能試著給你們聯絡聯絡看。”
不多久，電話打到了楊成武的秘書那裡，秘書將這件事情報告給首長，楊成武和趙志珍聽說這件事後，頓時興奮起來。
楊成武激動地問詢著：“金生大哥還健在？沒記錯的話，今年也該有八十多了吧？”
趙志珍也跟著感慨說：“金生大哥是個好人啊，當年要不是他，咱們在五峰寨真難脫險。”
隨即，楊成武馬上對秘書吩咐說：“要見，而且要儘快見。”
說完，楊成武交代秘書將老人從旅館接出來，送去政協接待站去，看他們缺點什麼，生活飲食上都要關照到。
當邢金生老人來到後，楊成武和夫人趙志珍滿面笑容地迎了出來，楊成武徑直朝老人的方向走去，他輕輕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熱情地喊了一聲：“金生大哥，歡迎你啊！”
趙志珍也拉著老人的手，眼裡噙著眼淚對老人家說：“我們好想念你啊！”
圖 | 趙志珍和楊成武
老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和自己歲數相仿的兩位老人，看了許久，眼淚不禁滑落，他喃喃地說道：“我也怪想念你們的，今天可算是見到了，見到了……”
寒暄過後，楊成武夫婦把老人迎進客廳，屋內寬敞而明亮，老人被扶坐在一張長沙發上，楊成武夫婦分別坐在他的兩側，短暫的寂靜中，大家的思緒飄回了從前那段艱苦的歲月……
老房東和楊成武夫婦的患難交情
1943年，抗日烽火瀰漫。當時楊成武任晉察冀軍區獨立第一師師長，率領部隊在河北唐縣、曲陽、淶源、易縣一帶與日寇周旋，進行反“掃蕩”。
這年冬天，日軍向抗日根據地發動了一次大規模掃蕩，為了擺脫敵人，楊成武轉移到五峰寨，五峰寨是一座比狼牙山還高的山，山下有個叫不老庵的地方，那裡只有一戶人家，四間房屋。
楊成武的夫人趙志珍是河北第一批出來參加抗日的女八路軍戰士，這時，趙志珍與剛滿4歲的女兒易生就被安排在不老庵躲藏。
楊成武染上了瘧疾，領著幾位隨從人員留在這裡養病。不老庵距敵人據點只有一公里多，但由於地形隱蔽，十分僻靜，是敵人“掃蕩”的死角，楊成武一家就暫居在這裡。
楊成武暫居這家的房東是一對兄弟，哥哥叫邢金生，年過40歲，尚未婚娶，弟弟娶了媳婦，成了家。兩兄弟為人憨厚朴實，是地地道道的莊稼漢。
住在這裡之後，兄弟倆待楊成武就像親人一樣。按照當地的習俗，他們將趙志珍親切地稱為“老姑”，稱楊成武為“姑父”，楊成武夫婦稱金生為大哥，稱他的弟弟為二哥，弟媳為二嫂。
圖 | 楊成武在前線指揮
在槍炮硝煙的環境中，一家人又聚在了一起，享受到一次短暫而難得的團聚和歡樂，不過，沒多久，敵人就知道了這裡住著八路軍的重要領導。
這天，敵人發現了楊成武的行蹤，緊追過來，槍聲十分密集，與八路軍二十五團發生了交火。
敵人的飛機在頭頂上呼嘯而過，東山樑上，白光閃閃，隨從人員催著楊成武夫婦趕快撤離這裡。見此情形，女兒易生被嚇得大哭不止，楊成武趕忙抱起孩子。
想到楊成武還在病中，而且部隊不能沒有他，趙志珍決定自己留下來吸引敵人，她從丈夫手中抱過孩子，催促著說：“別管我們，你快走，快走！”
這時，敵人已經衝上了東山樑，離不老庵只有幾百米距離，緊接著，敵機又開始了第二次俯衝。想到部隊和以後的抗戰，楊成武一咬牙，與兩位同志衝出了門外……
當楊成武和兩位同志跑過幾道山樑，登上天津溝的山頭時，只見不老庵的幾間房子已經燃起大火，五峰寨遭到了敵人的洗劫……
望著遠處濃煙滾滾的房子，楊成武心中閃過一絲慌亂，對身邊的同志說：“糟了，志珍娘倆和金生大哥出不來了……”
楊成武放心不下妻子，作為一名軍事將領，他一生只寫過一封情書，便是在追求趙志珍同志時寫給她的，其中言語切切，情意濃濃，楊成武在信中這樣寫道：
我今天向你有一個提議——我們親密地拉起手來做一對異性朋友，好吧？同意吧！盼你給我一個答覆，時間已到12點半了，大家早已睡覺休息了。因為時間的關係，無法一下子把我要對你談的一切一切，今晚在這短紙上說完，只好留著以後談吧？祝你進步與健康。
圖 | 1943年楊成武趙志珍在一分割槽
隻言片語間可以看出，即便是在衝鋒陷陣時從不含糊的楊成武，可在面對自己終身大事的時候，卻還是自己先亂了陣腳……
楊成武託警衛員把信送到趙志珍手上，收到英雄的來信，趙志珍心裡既慌亂又激動，她找到楊成武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很快，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批准了他們的結婚申請，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裡，他們結為一對革命伉儷。在烽火連天的戰爭歲月中，趙志珍沒有因為丈夫是高階指揮官而有優越感，相反，為了避險，她主動要求去基層工作，從不抱怨一句。
想到妻子和女兒的處境，楊成武心情沉重。等第二天敵人退去，楊成武馬上和另外兩位同志趕回不老庵，當他們來到西山樑時，忽然聽到有人大聲叫喊道：“楊師長，楊師長……”
楊成武循聲望去，是邢金生在叫他，心裡不禁重新有了希望，楊成武驚喜萬分，他激動地迎上前去，急切地問：“金生大哥，你們怎麼樣？志珍他們呢？”
“楊師長放心，他們沒事”，邢金生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不遠處的山邊，得知妻兒脫險，壓在楊成武心頭的一塊石頭終於放下了。
原來，當楊成武離開不老庵後，邢金生就帶趙志珍和易生跑到附近山坳的一個石崖下，把他們藏在一個隱蔽的山洞裡。山洞很小，是金生家的藏身洞，裡面有乾草和乾糧。
圖 | 楊成武、趙志珍和女兒楊易生
把他們藏好後，金生又和弟弟、弟媳跑到另一個山洞躲了起來。等敵人到了不老庵的時候，他們沒有得到任何收穫，便一把火燒掉了空蕩的房屋，然後就離開了。
往事如煙，儘管已經過去了40年，但如今回想起來仍像是剛剛發生的一樣。楊成武、邢金生、趙志珍三個人並排坐在沙發上，暖意濃濃……
“咱們是一家人！”
邢金生老人仔細端詳著楊成武，握住他的手，感慨地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模樣還那樣！”
趙志珍深情地問候老人：“你老人家身體好啊？85歲了，有福啊！”
“有福，有福，要不是楊師長拼著命打敵人，我70歲也活不過來”，談話間，老人佈滿皺紋的臉上閃動著愛的光輝。
老人坐在沙發上，目光不時在屋裡四處打量著，回過頭又看看自己坐的軟沙發靠背，他用力坐了坐沙發坐墊，然後又低頭摸了摸腳底下的地毯，微笑著說：“你們比過去舒坦多了。”
趙志珍同志笑了笑，關切地問：“你們生活得怎麼樣？鄉親們的日子過得好嗎？”緊接著，他們又詢問了老區那裡的山崗、村莊和鄉親們的情況，每一句話都透著眷戀和舊情……
圖 | 晚年的楊成武和趙志珍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吃飯的時候，大家圍在一張桌上坐著。席間，楊成武夫婦首先站了起來，一起舉杯向老人祝願：“金生大哥，我們敬你一杯，祝您健康、長壽！”
收到祝福，邢金生舉杯一飲而盡，高興的勁兒全都浮現在臉上。
除楊成武夫婦外，桌上其他人都把邢金生當成今天的貴賓，不停地往他碗裡夾菜。趙志珍一邊夾菜，一邊說：“大哥，這是便飯，菜不好，多吃點。”
時間好像回到了從前，老人很自然地回答說：“到了你們這裡，我不客氣。”
楊成武再一次給老人敬酒，深情地說：“金生大哥，咱們是一家，你可要吃好啊！”
邢金生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風趣地對楊成武夫婦說：“對，貧農都姓‘窮’，咱們是一家。”話音剛落，席間很快便傳出一片笑聲。
大家吃著，說著，笑著，楊成武吩咐秘書：“咱們一起照張相吧！”
於是，在客廳門口，君子蘭花前，邢金生老人拄著柺杖站在中間，左邊是楊成武將軍，右邊是趙志珍同志，大家在一起照了一張相。
隨著“咔嚓”一聲，這一珍貴的歷史鏡頭被永遠記錄下來。
臨行前，楊成武讓秘書拿來三本自己的回憶錄，當場在每本書的扉頁下寫下：“贈金生大哥惠存 楊成武 1987年3月”。
楊成武將書交給老人，囑咐說：“送你三本書，好好儲存，留給孩子們看，給鄉親們看。”
老人滿心激動地接過書，連連說道：“好啊，我回去就讓孩子們念給我聽聽，讓他們也好好讀讀這些珍貴的歷史。”
圖 | 楊成武全家福
隨後，趙志珍又拿出200元錢交給老人，還有軍毯，棉衣，和一些糖果點心。
趙志珍對老人說：“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錢不多，大哥留著零花，這些衣物是給你的，紙箱裡的東西拿回去給孩子。”
老人馬上要走了，楊成武又囑咐道：“以後有什麼困難，就捎個信來。”
這時，秘書又拿出20元錢和一張介紹信，對老人的侄子邢銀啟說：“這是組織上給你們的路費，下車後，你們拿這張介紹信到政協，就可以拿到往家裡去的車票。”
楊成武為自己安排得如此周到，邢金生的眼裡不禁閃爍著淚花，嘴唇不停地蠕動著，深情地對楊成武夫婦說：“只要我死不了，還要上這兒來。”
目送著金生老人和侄兒上了車，楊成武夫婦站在門口，陷入了沉思：在今天的形勢下，怎樣才能使曾經同甘共苦過的這些老區人民過上幸福富裕的生活呢？
1987年，此時的楊成武已經73歲了，他和夫人沒有辜負國家和人民對他們的重託，光榮退休。楊成武夫婦心裡始終裝著人民，卸下一切公務後他們的生活仍舊十分充實。
圖 | 楊成武
1993年，楊成武讓兒子挑了一幅字，其中這樣寫道：“風風雨雨幾十年，海枯石爛意志堅。居家操勞人人贊，輔佐大事吾內賢。”雖然只有短短的28個字，但字字都是對妻子的真心。
2004年，楊成武在北京逝世，走完了他90年的人生……
對於丈夫，趙志珍曾說：“楊成武是巖上青松一樣的人，值得我尊敬。為這樣的人，我付出勞動，付出心血，甚至在我們二者必舍其一的時刻，我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