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8日,克羅埃西亞總統米拉諾維奇(Zoran Milanović)表示,北約(NATO)“不應擴大到包括烏克蘭”,因為這威脅到克羅埃西亞的利益。
反對的不止是“東擴到烏克蘭”
事實上這位克羅埃西亞總統反對的不僅僅是北約“東擴到烏克蘭”——正如他本人所言,其反對的是“北約向任何方向擴張”,他誓言只要自己還是總統就決不允許東擴發生,並批評“如果毫無根據地激起對俄羅斯襲擊烏克蘭的恐懼,西方將面臨後果”。
這位總統稱,如果北約東擴至烏克蘭,身為北約成員國的克羅埃西亞就將處於危險境地,“因為北約有共同防禦義務,明天就可能把我們克羅埃西亞計程車兵派往那裡”。
這絕非米拉諾維奇第一次針對烏克蘭危機和北約東擴發表這類“刺激性言論”:1月25日,米拉諾維奇揚言,如果北約與俄羅斯在烏克蘭問題上緊張局勢加劇,克羅埃西亞將從東歐的北約部隊中撤軍。
克羅埃西亞根據和北約的協議,承擔為北約軍事行動提供不超過1.52萬軍隊的義務,其在東線最突出的使命,是在美國指揮官領導下,加入由英國、羅馬尼亞等國軍隊編成的、駐紮波蘭的北約“增強型前沿存在” (Enhanced Forward Presence)多國戰鬥群。這一“多國戰鬥群”本身就和烏克蘭危機息息相關: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發生後,由於北約東歐各成員國普遍擔心俄羅斯軍事威脅,北約決議在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和波蘭共組建4個規模在營級(千人)的“增強型前沿存在”,以威懾俄羅斯,這是北約在陸路對俄軍事威脅的直接應對措施,雖然名義上是“臨時”,但實際上是“準永久性” 部署。此次烏克蘭危機再度升級,美、英一再渲染2月16日是“俄對烏開戰日”,北約國防部長因此自2月15日起在布魯塞爾召開了成員國國防部長緊急會議,據訊息人士透露,會議核心議題之一,就是討論將“增強型前沿存在”多國戰鬥群從原先的四個增至八個(增加羅馬尼亞、保加利亞、斯洛伐克和匈牙利)。如果克羅埃西亞“撤板”,北約的節奏可能被打亂。
不僅如此,1月25日米拉諾維奇稱“烏克蘭在北約幾乎沒有一席之地”,理由是“這是世界上最腐敗的國家之一”,他稱導致前烏克蘭亞努科維奇政府倒臺的事件為“政變”,稱“歐盟未給烏克蘭任何東西”,表示“克羅埃西亞不會成為烏克蘭危機的消防員,我們必須像逃離火災那樣逃離這裡”。
很顯然,米拉諾維奇反對的不僅是“烏克蘭加入北約”,他反對的還包括“克羅埃西亞和烏克蘭保持友好關係”、“克羅埃西亞捲入北約部分軍事行動”,以及“北約發展任何新成員國”。
克羅埃西亞政府反對克羅埃西亞總統
然而與興高采烈的俄羅斯各涉外傳媒所暗示的不同,這位克羅埃西亞總統的一系列言論,首先遭到了克羅埃西亞政府的強烈反對和猛烈抨擊。
1月26日,克羅埃西亞總理普連科維奇(Andrej Plenković)直斥總統“在烏克蘭問題上胡說八道(nonsense)”,稱“總統的個人言論絕不代表克羅埃西亞政府觀點”,並就此“向烏克蘭人民表示誠摯的歉意”;此前稍早,克羅埃西亞駐烏克蘭大使賈米奇(Anica Jamic)猛烈抨擊總統言論“不負責任”,表示“這些言論對於烏克蘭和烏克蘭人民在克羅埃西亞爭取獨立及包括2021年火災在內天災人禍時給予的幫助,是一種輕蔑和忘恩負義的態度”;1月28日,克羅埃西亞外長格里奇-拉德曼(Gordan Gordan Grlić-Radman)在克羅埃西亞官方通訊社HINA發表宣告,呼籲“所有內閣部長都旗幟鮮明地表示對總統上述論點的反對”,稱總統“企圖破壞政府穩定,在國際間對克羅埃西亞造成巨大聲譽損害”。
許多分析家指出,出現這種“北約成員國領導人反對北約、該北約成員國政府反對本國總統”的奇特連環套,很大程度上是克羅埃西亞國內政治博弈的結果。
克羅埃西亞自1990年宣佈獨立起,就模仿了法蘭西第五共和國(確切說,是總統任期從7年改為5年之前的法蘭西第五共和國)的“半總統制”,總統和議會都由直選產生,均享有一定實權,總統兼任武裝部隊總司令。但2000-2001年,克羅埃西亞議會在中右翼政黨推動下修改基本法,改兩院制為一院制,大幅縮減了總統的權力,總統雖仍由直選產生,卻不能再代表任何政黨,其外交、國防等事務的權利也被在很大程度上收回,轉由內閣序列的外交部、國防部對議會負責。
克羅埃西亞總統任期5年,可連選連任一次,現任總統米拉諾維奇是2020年2月19日就職的,在當選前屬於左翼的社會民主黨(SDP);克羅埃西亞議會一屆最長任期4年,連任無限制。
2020年7月5日的議會選舉中,中右翼的“克羅埃西亞民主共同體”(HDZ)在全部151個議席中贏得55席,加上宣佈支援HDZ的零散議席供應的66席,較選前5席;親總統的左翼“重啟聯盟”(Restart)僅獲得41席,較選前減少4席,且其中總統背景的社民黨僅剩14席,較巔峰時代(2011年議會選舉)的81席(單獨組閣)相差甚遠,左翼盟主地位日益受到黨內內訌公開化和生態政黨崛起的挑戰。HDZ和莫拉科維奇希望借該國疫情爆發後防疫較得力、國內經濟及社會形勢較穩定的優勢,在下一屆議會改選時一舉拿下“議會簡單多數”的76席,從而進一步鞏固政府地位,並藉此繼續削弱左翼和總統的勢力和權力基礎。
對於中右翼和總理、內閣在克羅埃西亞國內政治版圖上的步步緊逼,身為總統的米拉諾維奇憂心忡忡,惟有透過在自己尚有部分影響力的外交、防務等領域“特立獨行”,干擾總理、執政黨和內閣的佈局。正如格里奇-拉德曼外長無可奈何表示的,這位總統近期“設法讓克羅埃西亞和許多國家發生莫名其妙的摩擦,因為他的行為,近期克羅埃西亞駐保加利亞、奧地利、匈牙利、波黑的大使都被各自駐在國外交部傳喚聽取抗議”,而幾乎每次的肇因都令人啼笑皆非——比如2021年5月19日克羅埃西亞駐保加利亞大使奧格賈諾瓦奇(Jasna Ognjanovac)被保加利亞外交部傳喚聽取抗議,就是因為總統兩天前在斯洛維尼亞舉行的“西巴爾幹峰會”上沒頭沒腦地就保加利亞在北馬其頓加入歐盟問題上的立場發表了一通刺耳的異議。
此番也是如此,據一位克羅埃西亞內閣部長介紹,烏克蘭政府在1月25日聽到米拉諾維奇刺耳言論後一度憤怒地想宣佈其為“不受歡迎的人”,幸虧賈米奇大使火速“滅火”才讓局勢得以緩和。當時總理、外長等均表示,“總統如此做派就是想要總理和執政黨難堪和到處奔忙不暇”——很顯然,從最新有關北約東擴的言論看,米拉諾維奇仍然樂此不疲。
說穿了,這位總統並非真的意在反對北約東擴,而是在反對總理、內閣和執政黨,或至少給他們竭力添些堵和亂。
對地緣政治干擾有限
據克羅埃西亞國防部稱,總統的“特立獨行”已經造成了一些混亂:按照原先協議,克羅埃西亞加入北約駐波蘭“增強型前沿存在”戰鬥群的部隊1月下旬到期,應該由新的克羅埃西亞部隊替換,但在總統的暗箱操作下,原先部署的部隊已經撤回,新部隊卻未派出——更要命的是,總統對駐在國波蘭宣稱“今年內都無法派出替換部隊”,而這個許可權本來是國防部和議會的。
但此舉可以對克羅埃西亞國內政壇構成一定混亂,卻不足以真正影響北約在烏克蘭危機中的佈局:正如克羅埃西亞總理、外長所諷刺的,克羅埃西亞在烏克蘭原本就沒有一兵一卒,又“做手腳”讓其在波蘭的軍事存在降到零,“還喊‘從烏克蘭危機前線撤,有什麼可以撤的麼”?
俄羅斯希望借烏克蘭危機迫使北約“撤回1997年之前”,具體說,就是書面向俄羅斯承諾不再接納新成員國,同時從1997年後加入北約的14個成員國境內撤出全部軍隊、武器裝備和軍事基地。從目前情況看,北約實際上全無意願接納烏克蘭加入,但絕不會放棄“吸納新成員國的自主權”,而“1997年後”的北約成員國懲於歷史、現實等複雜因素,在依賴北約軍事保護方面甚至比“1997年前”的老北約成員國都積極,波蘭和波羅的海國家都是“增強型前沿存在”的急先鋒。從最新事態變化看,曾經對俄態度十分友好、對“北約集體向東防禦”不熱心甚至公開反對的保加利亞、匈牙利等國,在烏克蘭危機升級後也加入到增加部署“增強型前沿存在”到本國的行列中(不過匈牙利態度勉強,有訊息稱他們可能透過在境內部署一支全部由本國軍人組成的“北約部隊”加以變通),而俄羅斯“不經自己同意北約不得吸收新成員國”的要求,竟意外在瑞典、芬蘭等此前並無多少興趣加入北約的國家中引發逆反效果。
回到克羅埃西亞國內:作為中右翼政府,莫拉科維奇既反對極右翼民粹,也反對向左翼政策劇烈搖擺,主張所謂“安全的克羅埃西亞”政綱,這就包括在涉北約、涉地緣政治政策的連貫性,執政聯盟連續執政兩屆且議席增加,表明這一主張在克羅埃西亞民意基礎較總統的“折騰”更為深厚——且更具諷刺意味的是,總統並未表示“反對克羅埃西亞本身在北約的存在”,但他所附和的俄羅斯“迴歸1997年之前”要價卻涉及克羅埃西亞:它是2009年4月1日才加入北約的。
誠如中國外長王毅所言,冷戰早已結束,北約作為當年冷戰的產物,應該審時度勢,作出必要調整,各國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都應當得到尊重和維護,也是中方一貫秉持的原則立場,對烏克蘭也不例外,“如果有人在此問題上質疑中方的態度,那就是別有用心的炒作,也是對中方立場的歪曲”。克羅埃西亞總統和總理、內閣在烏克蘭危機暨北約東擴問題上的“不同調”如不能及時得到協調、澄清,勢必令國際間對該國在這一問題上真正的“官方立場”感到混沌不明、疑惑難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