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您現在覺得您算中國人還算日本人吶?——我算是日本人也行,算中國人也行啊。管它中國人日本人,死了就隨便吧。”鏡頭前這個滿頭白髮、慈眉善目的老人原來是一個日本人,1937年抗日戰爭開始後他陰差陽錯地成了一名日本士兵。世代行醫、心地善良的他在見識到殘酷的戰場以及大量的流血犧牲後沒辦法說服自己繼續做一個殘害無辜平民的日本兵,於是年輕的他當了一個戰場上的逃兵。說起逃兵,在國際標準的認知上這類人都是膽小懦弱、不忠誠的代名詞。而在戰爭年代,一個人若是臨陣脫逃做了逃兵,那麼會面臨非常嚴峻的懲罰,而且還會波及到家人,而影片中的這位103歲的老人卻親口承認自己是二戰時期的一名日本逃兵,隨後他講起了自己這一生的經歷。
這個老人名叫山崎宏,年輕時是日本的一名醫務兵,在日本妄圖侵略中國的戰爭中,他親眼目睹了日軍反人類的殘忍屠戮行為後,感到非常不適和絕望,於是他選擇逃離戰場。“三十、三十來歲當兵了,不來的也要割頭,跑了,割頭活不了。當時的他想著自己跑了被發現大不了也就一死,留在這裡每天看著突破自己道德底線的事情發生,才是生不如死。“腦子裡頭琢磨琢磨,這個仗,自己也是死。打仗嘛,這個時候才知道是真打仗了。就是腦子裡頭有個念頭:跑。”於是他就幸運地逃離了日本軍隊,開始了在中國的生活。而山崎宏在中國這一待,就待了大半個世紀。
1908年,山崎宏在日本的和歌山市出生,他的鼓掌是日本著名的葡萄產地。二戰時期,日本為了實現侵略中國的野心計劃,在全日本範圍內大肆徵兵,硬性規定每家每戶至少要送一個人參軍,而那是山崎宏他們家已經有了一個結婚成家後的哥哥,一家人的生活重擔都壓在哥哥身上,於是年僅29歲的山崎宏就只能做為家庭犧牲的那一個。被迫穿上軍裝後,懵懂地跟著大部隊來到了中國。日本軍隊在進入中國後,起先也沒敢直接動手,而是盤踞在東三省等候時機。
終於,1937年7月7日,日本展露了自己的本來目的,用丟失士兵為藉口,擅自闖入中國駐軍陣地,提出部隊要進入中國城鎮的無理要求。如此拙劣的藉口中國駐軍自然不可能相信,更沒有同意他們的要求。於是日本軍隊終於露出了他們的爪牙,撕開了偽裝的面具,向中國東北地區大舉進犯。山崎宏也就是在這個時間節點被分配到了侵華日軍的某個步兵團中當醫療兵,一起踏上了中國的土地。可那時候單純的他並不能真正理解戰爭的含義,直到他親眼目睹了日軍在中國大肆屠戮、燒殺搶掠的行為之後,作為人的底線讓他每天忍受著良心的譴責。當時的日本軍隊奉行“三光政策”,即:殺光、搶光、燒光。可見他們的所到之處肯定就像是惡魔過境,多少無辜的中國百姓死在他們的刀下,多少箇中國家庭流離失所、痛失親人。山崎宏發現無論日軍將領怎麼洗腦他們的侵略計劃、宣揚他們的軍國主義思想。
自己都無法理解這樣的行為有任何合理性,因為他本就是醫學世家,在醫生的眼裡眾生平等,本來病痛、受傷的弱者就不分國界,而自己的國家卻要違揹人類的天性和良知,做這樣殘暴不仁、給其他生命帶來痛苦的事,不論這樣的動機的外層被裹上什麼樣的虛偽論調,那都是站不住腳的。所以山崎宏在日本軍隊待一天就是折磨一天,一段時間下來身心俱疲的他終於做出了一個拯救自己但也有些許瘋狂的決定,那就是:逃。
終於他在成為日本軍人六個月後的一個凌晨,脫下了這身讓他感到屈辱不已的軍裝,逃出了那個被他稱之為地獄的地方,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逃兵。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家的山崎宏在逃出戰場以後第一個想法就是回家,他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而且也不會說中國話,而且對家人非常的思念。於是他想著日本在東北的東邊,只要往東走,總有機會的。他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逃亡到了山東半島。
可中國太大了,他又實在沒有什麼正經的名義能夠回國,於是一直以來的夢想破滅了,想要回到日本,對於當時的他來說難於登天。因為戰爭原因,中國的社會沒有了秩序的約束,各行各業都非常蕭條,百姓民不聊生,在這樣的環境下,他一個日本人就更別想能攢到路費回國了,而且到處都在打仗,假如山崎宏聲張被發現自己的逃兵身份,或者直接被當成中國平民死在了炮火之下都是有可能的事,於是山崎宏就只能靠著乞討度日,才能夠勉強活了下來。生存都已經這麼難了,回家,就更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二)
您現在覺得您算中國人還算日本人吶?——我算是日本人也行,算中國人也行啊。管它中國人日本人,死了就隨便吧。人家見我就說鬼子妮,鬼子妮,老是有些這樣說的哎,我又不會打仗,鬼子妮鬼子妮去唄,呵呵。
在山崎宏一路往東逃亡到山東濟南後,他選擇暫時留在這裡,因為他感受到了濟南人民的熱情和淳樸,他們看到山崎宏一路風餐露宿的山崎宏狼狽的樣子,給了他食物和水,這對於處在絕境的他來說是莫大的救贖,於是山崎宏就決定要在讓他感到溫暖的濟南留下來。而他留下來的基礎是,不能被當地人知道自己曾經是一名日軍,但是那些罪惡的記憶還留在他的腦海深處,並且在他越與中國人相處心中的愧疚就越深。為了給自己贖罪,他當機立斷決定用自己的醫術在當地開一間診所。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劃,他的診所成功地開了起來,他的醫術高超而且經常會免費給窮人看病,所以他的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可診所卻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他的心中也終於好受了許多。
山崎宏在濟南定居之後,偶然間遇到了一個攜著女兒逃亡到此的婦人,經過當地人的介紹,山崎宏與這個婦人結為了夫妻。他把她的女兒視為己出,還給她取了一個文雅的名字,叫山崎蘊。因為父親的緣故,女兒山崎蘊一直被當地人稱為“鬼子妮”。
後來,日本簽署了投降協議後,中國發生了很多的變化和發展,他的小診所也被取締了,而他成為了當地衛生院的一名醫生,在那個年代相當於是一個公職人員。他在那所衛生院一待,就待了幾十年。在這期間,他救助了無數的中國人民,一直默默無聞,從來不跟別人說起自己的身世和心中的愧疚,一直埋頭奉獻,做黑暗裡那一盞微弱但堅挺的燈光。
在衛生院的工作繁瑣又勞累。即使如此,每週六週日,山崎宏都會自發出門為濟南市民義診。院長體諒山崎宏的辛苦,提出要給他漲工資,卻被他給拒絕了,他認為自己雖然一個月的工資很少,但只要夠生活就行了,而他現在做的事情,都是處於自己的感情。而不是想要得到多少錢財。他更希望把漲薪的機會讓給醫院的年輕人。
山崎宏辦公桌的玻璃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最高的美德。”這句話就像是山崎宏的座右銘,陪伴了他的一生。他在中國生活的這大半個世紀,從沒有人知道山崎宏曾經是一名日本逃兵,甚至他最疼愛的女兒山崎蘊都對父親的過去毫無所知。後來山崎宏自己回憶逃亡路上的故事,表示自己曾經在車站救過三個中國人,那是他認為最自豪的事情。“中國人,就三個中國人救過來了,這個是我辦了一個事,而對中國人有感情的關係。”
1976年,抗日戰爭已經結束了三十多年,中日兩國的關係隨著國際環境的變化也得到了一些緩和。這個時候的山崎宏終於有了回日本的理由和機會。在山崎宏在日本的家中,父母和哥哥早就以為他已經戰死在中國的戰場上,所以為他舉行了葬禮、擺上了靈牌。現在他們看到他又好好地回來了,一時難掩心中的欣喜,認為他們一家終於可以團聚了,於是在老家和歌山市給他找了一份月薪30萬日元的工作,希望山崎宏留在家人身邊。
但是山崎宏卻拒絕了家人的好意,沒有選擇留在日本,而是再次啟程回到了中國,因為當時年近70歲的他在中國早就已經安了家,而且對中國產生了很深厚的感情,也早就習慣了中國的生活,他在剛回到日本的時候,甚至一度忘記了日本話。“我對中國有感情,我在這邊結婚了,又有孩子了,有感情了,我還是回去,不希望在這兒又想在那這麼隨便,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他那次在日本一共就待了20多天,期間他去市裡買了很多書籍和醫療器材帶回到了濟南捐獻給了圖書館和醫院。後來,他得知自己的堂弟是和歌山市的政府官員,就積極與堂弟聯絡,不斷往返於中國和日本,想要促進兩國之間的關係。
(三)
我跟中國人有感情,我在這裡又結婚了,又有孩子了,我還是回去,不希望想在這兒,又想在那,就這麼隨便。人是有感情的動物。終於在山崎宏的不懈努力下,1983年1月4日,日本和歌山市和中國濟南成功締結為友好城市。對於山崎宏來說,自己的這兩個“故鄉”能夠和睦相處,是他非常想要看到的。回憶這幾十年在中國的經濟,山崎宏寫下了“明月有光人有情”這句話。而他的這些中等,也開始引起了媒體的關注。
面對大家好奇的眼神,山崎宏也覺得是時候釋懷了,於是第一次開口說起了自己這半生的故事,也向中國人訴說了他內心裡真實的感情。年過古稀的他把自己的過去深深埋藏,只用行動來證明自己,他想要贖罪,而他也確實做到了。當媒體詢問他當年很多事情的細節時,山崎宏也說不出來很多了,因為他已經老了,許多的事情都被他遺落在了時光的縫隙裡,而讓他堅持走到現在的,是"日本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太多的災難,我只想盡力贖罪。"的這一信念。
時間一天天過去,山崎宏的身體狀態也越來越不好,他的年齡大了,身體很多器官都在慢慢地衰竭。他的心臟一直有點問題,需要長期的療養,而且八十歲之後他就逐漸喪失了聽覺,接受採訪時已經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了。2010年11月27日,山崎宏開始抗拒進食,血壓也步步升高,但他知道自己身體的問題,並且拒絕去醫院進行治療。幾天後,他的身體越發惡化,送到醫院的時候就已經與世長辭。
2021年12月1日,山崎宏在中國去世,享年103歲。山崎宏的晚年曾經成功申請加入了中國紅十字會,而且簽署了捐獻遺體的協議,他曾經說:“中國的紅十字會批准了最自豪了,我是加入中國紅十字會會員了。”他的一生都致力於治病救人,作為一個醫者,他真正做到了無差別地看待病人。作為一個人,他也是一個心懷大愛的和平主義者。這樣的人不論他的國籍是什麼,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值得世人敬佩的。在他年少崢嶸的時候拒絕服從軍國主義殘忍的命令,心懷仁慈且堅定不移地堅持自己的信念。把日本犯下的錯誤抗在了自己的肩上,竭盡所能去向中國人民贖罪。我想他的一生,是光榮輝煌、閃耀著人性的光輝,能夠給後人留下深遠影響的。向這位一生致力於治病救人、中日關係友好的英雄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