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永樂十二年（公元1414年）閏九月，剛剛北伐漠北返回北京的明成祖朱棣，在皇宮內看著一群義正詞嚴的禮部官員們頭疼不已。文官們引用了大段的典故，繞來繞去最終訴求只有一個，請求皇帝陛下廢去伊王朱㰘的爵位。

伊王朱㰘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第二十五子，當朝皇帝最小的弟弟。伊王自永樂六年（公元1408年）之國洛陽以來，在封國內倒行逆施，民怨沸騰。朱棣自然知道文官們言之有理，但伊王畢竟沒有謀逆之類的重罪，就此奪爵似乎有些過於苛刻。

就在皇帝左右為難之際，一封來自洛陽的訃報為朱棣解了圍。九月二十五日，朱㰘在洛陽伊王府內去世，年僅27歲。雖然禮部官員不依不饒，堅持要將伊王削爵並葬以庶人之禮。然而朱㰘雖死，卻留下一個此時剛滿週歲的兒子朱顒炔。孩子是無辜的，朱棣思考良久，決定賜弟弟一個惡諡“厲”，但卻保留了伊王的爵位。

王縱慾敗度，平居削髮裸袒，男女雜處，無所顧忌。屢敕訓諭不悛。比薨，禮部奏請削爵，葬以庶人之禮。上悼念之，不削其爵。命有司治喪葬，而賜諡曰厲。—《明太宗實錄卷一百五十六》

那麼這位承載了伊王府所有希望的朱顒炔，其人生經歷又是怎麼樣的？他會不會像他的堂兄，同樣有一個不靠譜的老爹，同樣是王府獨苗的魯靖王朱肇煇一樣成為一個賢王呢？今天我們就來聊一聊伊簡王朱顒炔的故事。

洛陽古城

不靠譜父王的身後事

朱顒炔[yóng quē]，生於永樂十一年（公元1413年）九月初十日，生母丁氏。朱㰘的王妃是左都督劉貞的女兒劉氏，因此朱顒炔是伊王的庶長子。

和堂兄朱肇煇相仿，在父王死後，朱顒炔也是在嫡母劉氏和生母丁氏的聯合撫養下長大成人的。永樂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七月，朱顒炔的四叔朱棣在北伐班師途中駕崩。一個月後，皇太子朱高熾在北京登基，是為仁宗。

仁宗雖然做了二十年的監國太子，但上有父皇朱棣的猜忌，外有二弟漢王朱高煦，內有三弟趙王朱高燧對太子之位的覬覦，日子過得是如履薄冰。而在繼位之後為了拉攏宗室人心，仁宗先是在九月下旨“禮增諸王祿”，也就是對在外親王的年薪做一次普調。伊王府原先的歲祿只有一千石，伊厲王死後更是隻有三百石。現在仁宗將其一次性提高到兩千石，而且“悉支本色”。所謂的悉支本色就是歲祿全支米。明代宗室歲祿雖然聽上去不少，但很多都是米鈔兼支。打個比方，同樣是兩千石的歲祿，如果一千石支米，另外一千石是按照官方匯率計算的大明寶鈔，那就虧大發了。因為市面上大明寶鈔的價值，能有官方匯率的十分之一就算燒高香了。

而在十月份，仁宗在冊封嫡長子朱瞻基為皇太子和其餘諸子為親王的同時，也對尚未襲封和分封的宗室進行了統一冊封。於是伊王府的春天來了，在苦等多年之後，12歲的朱顒炔終於得以襲封伊王。

明仁宗劇照

伊厲王墓位於魏山之原，據現代考古發現，實際墓園在河南省新安縣磁澗鎮老井村。由於朱㰘去世之時王府內只有幾位女眷，再加上平素劣跡斑斑，厲王墓修得非常潦草。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四月，14歲的伊王朱顒炔向28歲的堂侄宣宗朱瞻基（此時仁宗已經駕崩）提出了一個請求。伊王表示父王墳園至今尚沒有享堂，為了不給朝廷添麻煩，自己會動用王府洛陽中護衛軍士進行修建。但由於工期較長，希望陛下可以免除這部分軍士的屯種，等完工之後再恢復。

這裡略作解釋，所謂的享堂，就是墳園內供奉伊厲王牌位的地方。永樂八年（公元1410年）朱棣為二哥秦愍王朱樉重修享堂之時，曾經對其規格制定了標準：

乃定為享堂七間，廣十丈九尺五寸，高二丈九，及深四丈三尺五寸。—《明太宗實錄卷一百十一》

這裡的“享堂七間”，是指面闊七間，即享堂的橫向平面是八根柱子，柱子中間的空間有七個。一般只有皇帝的寢殿才可以面闊九間。這樣的高規格，以當時伊王府的人力物力自然是不可能完成的。

趙王與漢王劇照

明宣宗同意了堂叔的請求，但這個享堂一修就修了兩年，何時完工仍然遙遙無期。這批護衛軍既不用種地，又在工地上磨洋工，終於激怒了河南都司，把他們一股腦兒全押回去下屯去了。這下朱顒炔不幹了，立刻給朝廷打小報告。當時明宣宗剛處理了漢王和晉王，正是需要宗室支援的時候，河南都司官員如此不識大體，也讓皇帝十分惱火。

戊辰，伊王顒炔奏：“今建父厲王享堂及修葺宮宇，止有洛陽中護衛，左、右二所軍旗供役。嘗奏暫免下屯，工完仍舊。今都司慮虧屯種子粒，坐取軍旗下屯。乞仍留以畢工。”上謂行在工部曰：“伊府軍士朕已免其下屯。虧子粒與虧宗親之恩孰重？軍官不識大體，將使朝廷失信於王。其速移文止之。”—《明宣宗實錄卷四十三》

從仁宗、宣宗到英宗：仁至義盡的朝廷

興許是對孤兒寡母，子嗣稀少的伊王府心存憐憫，從仁宗開始，幾代皇帝其實都對朱顒炔一家不錯。但這位伊王的表現，似乎有點對不起朝廷對他的厚待。

• 朝廷的恩惠

上文提到仁宗即位後即冊封朱顒炔為伊王，按照慣例他需要派人進京進獻表箋來謝恩。這次朱顒炔所委派的人選的王府典仗楊亮。典仗隸屬於王府儀衛司（即親王儀仗隊），位於正五品儀衛正和從五品儀衛副之下，秩正六品。結果沒想到楊典仗到了京師之後竟然染病而亡，仁宗看在伊王的面子上下旨由朝廷出錢為其歸葬洛陽。

乙丑，伊府典仗楊亮以進表卒於京師。事聞，上念親藩所遣。命工部給棺，兵部給舟車還其喪。仍賜其家鈔三千貫。—《明仁宗實錄卷九》

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洛水決堤，把伊王府的山川壇給淹了。社稷山川壇於位於王城內的西南方向，鑑於洛水的潛在威脅，宣宗下旨將伊王府山川壇遷到府城東南，而且所有的費用都由朝廷承擔。

明代親王府山川壇模型

當年八月，駙馬都尉趙輝和行在吏科給事中富敬作為正、副使，持節冊封北城兵馬指揮謝真之女謝氏為伊王妃。宣德九年（公元1434年），監察御史趙本奉旨巡按河南，他在到伊王府參謁朱顒炔之時態度傲慢，宣宗知情之後立刻將他下獄治罪。

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九月，新即位不久的明英宗朱祁鎮派出御醫，星夜兼程前往洛陽，為比自己大15歲的叔祖伊王朱顒炔治病。而到了正統二年（公元1437年），伊王上奏朝廷，稱自己沉痾未愈，希望陛下能再賜藥。對此英宗吩咐太醫院，伊王要多少就給多少。

丁卯，伊王顒炔奏：“曩臣嬰疾，蒙遣中官陳靖賜藥。今藥垂盡而疾尚未瘳，乞再頒惠。”上亟命太醫院計彼地所乏藥，悉給賜之。—《明英宗實錄卷二十九》

在此後的幾年時間裡，伊王要麼以缺乏紗羅、叚匹為由，請求派人去浙江採買。要麼以王府缺少內使及宮人為由，請求朝廷賜給。對於這些要求，英宗一般都會同意。甚至在正統八年（公元1443年）的時候，朱顒炔向朝廷表示在附近州縣發現嶽文通等八名自行淨身的男子，希望把他們作為內使，給自己的庶長子使用。一般而言，自宮在明朝屬於重罪，王府收用這類人也被明令禁止。但英宗還是答應了這位叔祖的要求，未予以追究。

正統九年（公元1444年），伊王府長史徐鐸服滿不起復。這裡略作解釋，明代官員如果雙親去世，要回家“丁憂”三年。時間到了以後稱為“服滿”，可以重新回來做官。但是徐鐸之所以除了孝服也不想回伊王府上班，是因為王府官員沒有前途，而法司給出的裁決僅僅是“贖杖還職改用”。“贖杖”就是原本要打屁股，交納一定的財物可以免打。“還職改用”那就更簡單了，按照王府長史的級別換一個崗位。這也叫懲罰？結果英宗認為此風不可長，直接把徐鐸一擼到底。

丙辰，伊府長史徐鐸服滿不起復，法司坐贖杖還職改用。上曰：“鐸奸計正不欲在王府，其特黜為民以示戒。”—《明英宗實錄卷一百二十》

明英宗劇照

朱顒炔的所作所為

透過上文的梳理，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仁宗、宣宗還是英宗，對伊王府可以說是仁至義盡，極其優容。然而朱顒炔的所作所為，卻頗為讓人失望。

宣德六年（公元1431年）十一月，河南府知府李驥在忍無可忍之下，上奏朝廷投訴伊王的惡行。李知府表示在自己到任之前，王府內官及官校就經常魚肉鄉里。而且因為自己鐵面無私，這些人經常在伊王面前進讒言。本年冬至節當天（十一月初九日），自己在四更天（凌晨一點至三點）便已前往王府陪班行禮。但是伊王卻故意找茬，認為自己遲到，把自己捆起來囚禁在王府儀衛司，第二天才予以釋放。

宣宗對陪侍在身邊的都察院右都御史顧佐表示，朝廷每逢節日行禮，也不過是在昧爽之際（即黎明時分）舉行，從未有過四更即要求官員到場的現象。而且即使李驥真的遲到，也應該由朝廷來處置，伊王如何可以擅作主張？不過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皇帝當然不會因此褫奪朱顒炔的爵位，但對他的身邊人必須要做出一定的懲戒。不然天下王府上行下效，那還了得？

乃致書伊王曰：“郡守，朝廷付以千里之寄。特賜之敕，俾安撫百姓，其任匪輕。縱有罪，須奏聞處治。今未有失禮於王，而遽摧辱之。然此非出王本意，必為下人所惑。自今王宜謹守祖法，勿信讒枉下。府中承奉、長史、典儀悉械送京師治之。”—《明宣宗實錄卷八十四》

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年）的時候發生了著名的“土木堡之變”，御駕親征的英宗做了瓦剌人的俘虜。此後英宗之母孫太后立其弟郕王朱祁鈺為帝，而尊英宗為太上皇帝。此後隨著北京保衛戰的勝利，太上皇帝於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被釋放回朝，隨即被送入紫禁城外的南宮軟禁。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正月，趁著景泰帝病重，英宗在孫太后的支援下發動政變，重新奪回了皇位。為了表示對孫太后的尊崇，英宗在天順二年（公元1458年）正月為母后上徽號為聖烈慈壽皇太后。

孫太后劇照

此時的伊王朱顒炔不知是養尊處優太久，還是覺得自己是聖烈慈壽皇太后的長輩，有些飄飄然起來。他先是在天順二年冬至節的進賀表箋中用詞不恭，接著又在天順三年二月進賀聖烈慈壽皇太后聖旦（即生日）之時遺漏副本，然後更是將禮物和奏本混包在一起。種種行徑，被英宗認為大逆不道，在給朱顒炔的敕文中先是不客氣地稱這位叔祖為“爾”，最後更是用上了“王其慎之”這樣嚴厲的口吻。

甲子，敕伊王顒炔曰：“爾進賀聖烈慈壽皇太后聖旦表文，如何不具副本？又將進奉禮物、奏本包封於表文匣內。先因爾進賀冬至表文怠慢不恭，已有敕書戒飭。今復忽略不謹，朝廷雖從寬典，在王寧不愧於心乎？其長史等官姑再問罪。王宜痛自改省，若又仍前，自取過愆，恐非所以保祿也。王其慎之。”—《明英宗實錄卷三百》

不成器的兒子

朱顒炔共三子二女，庶長女封太康郡主，嫡長女封內黃郡主。三個兒子均為庶子，長子朱勉塣生於宣德六年（公元1431年），次子早夭，第三子朱勉坍生於景泰四年（公元1453年）。朱勉坍年紀太小，本文不提，主要說一說長子朱勉塣。

正統八年（公元1443年）五月，朱勉塣被冊封為洛陽王。上文說過朱勉塣是庶子，因此不能封為伊世子。但是封國洛陽而封為洛陽王，那也算貨真價實的洛陽一霸了。按慣例，朱勉塣被冊封為郡王之後就要搬出伊王府，稱為“別居”，故而才有前文伊王收用自宮之人作為洛陽王府內使的故事。

朱勉塣的洛陽王府，是在前河南衛指揮楊虎的宅邸基礎上，由河南三司出錢出人負責改建。這樣的賠本買賣，地方官自然並不上心，工期拖了兩三年，到正統十一年（公元1446年）仍然沒有竣工。而且由於此時河南地面饑荒，地方官趁機上奏，請伊王效仿當時的宗室賢王周王朱有爝，自備物料工匠進行修建。伊王這個啞巴虧吃的鬱悶，他的歲祿只有兩千五百石，怎麼和歲祿一萬四千石的周王相比？

天順元年（公元1457年）七月，朱勉塣向復辟不久的英宗提出要求，想在王府軍校之家擇取所謂“謹厚無依婦人並女子”作為使女。英宗懷疑這是打著選侍女的名頭“選妃”，故而一口回絕，只是讓司禮監調內使二人去洛陽供王府使令。

明英宗劇照

而到了天順二年（公元1458年），朱勉塣的一次擅作主張，又引起了英宗的雷霆之怒。當時洛陽王府校尉李成到府城內大戶人家敲詐銀兩，被洛陽縣典史辛和派人抓捕歸案。區區一個典史，只是知縣下面掌管緝捕、監獄的未入流屬官，竟敢如此大膽。朱勉塣犯了和他老爹一樣的錯誤，聽信下人挑撥之後，派校尉侯勉等人將辛和抓到王府“笞責”，就是狠狠抽鞭子。宗室干預司法，是皇帝不能容忍的底線。英宗在寫信警告洛陽王之餘，又將王府教授、涉案校尉全部下獄。

典史職事雖微，系朝廷守土治民之官。爾輒聽下人擒拏凌辱，是不知有朝廷也。況校尉系本縣土民，既有嚇騙等情，自宜痛加懲治。爾卻不責校尉而笞典史，徇私違法莫此為甚。爾任情妄作如此，是亦教授不能輔導所致。今提教授來京究治。其校尉李成等令御史就彼執問。自今爾宜安分循理，保享祿位，毋蹈前非，庶副親親之意。—《明英宗實錄卷二百九十三》

結語：天順六年（公元1462年）七月十一日，伊王朱顒炔去世，享年46歲，賜諡曰簡，稱伊簡王。當年八月初六日，是祭祀王府社稷山川之神的日子。伊府長史司左長史金潤提出“不以私喪廢公祀”，意思就是雖然洛陽王有父服，但還是應該主持祭祀典禮。對此禮部表示金潤說得對，英宗也予以認可。

伊簡王既然沒有嫡子，其庶長子洛陽王朱勉塣在三年服滿之後就可以襲封伊王。然而洛陽王在不成器之餘，命還不好。還沒等到襲封那天，他就在天順八年（公元1464年）九月初八日去世，享年34歲，賜諡曰安惠。一直到成化二年（公元1466年），才由洛陽安惠王嫡長子、伊簡王之孫朱諟釩襲封伊王。

和特別不靠譜的老爹伊厲王朱㰘相比，伊簡王朱顒炔的表現自然要好很多。但是不要說和經歷相同的魯靖王朱肇煇相比，即使對照朝廷多年來對伊王府的厚待，朱顒炔一家子的表現也是不能令人滿意的。而且從朱㰘到朱顒炔，再到朱勉塣，伊王一家子經常擅自處分地方官員，這其實為他們在嘉靖朝被削爵埋下了伏筆。